黄土高坡上的塬,是宽广豪迈的。
这里的沟壑,是荒凉粗犷的。
到了冬天,黄土高坡上的沟沟壑壑都是一片沉寂。只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的冰挂吊在悬崖上,蔚为壮观。
在背阴一点的沟壑里,有些地方的积雪,很深。
有些时候生产队的羊倌赶着羊群,一不小心掉到这种积雪里去了的话,是很难将它扒拉出来的。
而到了开春的时候,冰挂和积雪融化。从一开始的娟娟细流、最终汇聚成奔涌而下的山洪。
咆哮着,奔腾着,肆意的冲向向无定河。
如同塞北执拗的汉子,九头牛也拉不住。这些裹杂着大量的石块、枯枝败叶的滚滚黄汤。
里面一碗水里,就有半碗黄沙。
山洪带走的,不仅仅是黄土高原上、最为肥沃的表层土壤。
而且如此珍贵的水,就那么白白流失,所以洪水也带走了庄户人家,对于丰收的极度渴望。
以便将这些珍贵的、携带着大量肥沃土壤的洪水,给拦截在沟壑之中。
以便将它储存起来,作为以后灌溉农田的水源。
与此同时,
从而创造出更多新耕地。
这种耕地,它是由塬上的黄沙淤积而成,所以它会更肥沃、含水量也更大。
以罗旋的估计:这种淤积地里的粮食亩产量,将会比塬上那种、靠天吃饭的坡地亩产量,高出足足5——7倍!
是河畔那些、所谓的「川地」粮食亩产量的两倍以上。
这倒不是自己突发奇想,一拍脑袋、想当然的来了这么一出。
是因为这种治理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的方法,在后世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而且经过了2,30年的实践证明之后,才总结出来的真实数据。
李会计、生产队长窦建德,还有民兵队长、妇女组长陪同罗旋站在高高的塬上。
众人看着沟壑底部、那些正在忙碌着的社员们。
大家伙儿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一方面感觉到信心百倍、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可另一方面,
迫在眉睫的粮食缺口,又让大家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窦建德问,「罗旋同志啊,我们生产队所有的沟壑加起来,不说有100条吧,起码也有6,70道沟。」
「你每天给社员发1斤半粮食、管两顿饭。」
窦建德很是焦虑,「这个法子好倒是好,既解决了社员们日常的口粮问题。
同时也给集体账目上,节约了宝贵的现金。可是每天260来号男男女女,在工地上干活。
额滴天哒哒呀!
天天需要近800斤左右的粮食支出...这恐怕难以为续呀。」
李会计微微一笑,「一个月消耗2万4000斤粮食,我们确实扛不住的。」
李会计掰指头给窦建德听,「县粮食局,水利办和知青办。他们协同拨给我们生产队的粮食。一共是8吨,也就是16000斤。
这一批粮食,顶大能够撑住20天,而这项工程干下来得2个月。剩下的粮食缺口,又该怎么办?」
现在生产都在库房里,基本上都是粗粮。总共还有6万3000多斤。大家伙儿再怎么节约,也是顶不住的。」
库房里的粮食,不仅仅要用来供应
、水利工地上的这些社员们。
它更大的作用,
是还要用来应付、整个十里铺生产队里的全体社员,年底分粮食的这件事情。
更何况生产队饲养室,还有70多头只羊、9头牛,22头猪,7匹骡马、驴这些牲畜。
每天人嚼马吃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且集体账目上的、这6万多斤粮食,它主要还是以土豆,红薯为主。
糜子谷子、高粱、小麦玉米为辅。
何况十里铺生产队,马上还要开一家饭店。
这种路边的饭店,它的服务对象,主要就是过往的货车司机。
这些家伙们辛苦是辛苦,但他们的收入很高。
所以饭店里面,主要以卖细粮主食为主,只能掺杂进去一点点粗粮。
这种集体性质的副业。
上级主管部门,可不会给饭店专门拨出珍贵的粮食来。
那就那意思就是:你们生产队要开设饭店、弄点儿活钱。
公社和县里不管,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哪一个生产队要想开设饭馆,谁有闲余的粮食就开。
谁要是没有粮食干这种事情,就乖乖的种地、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赚钱。
因此工地上几百号人,要需要大量的粮食来支撑。
而马上就要开办的路边饭店,同样也是一个,需要拿出无数粮食填进去的无底洞...
粮食缺口太大了!!
怎么办,怎么办?
妇女组长看看罗旋,小心翼翼的开口问,「要不...我们学学官庄生产队吧?」
窦建德点点头,「对,我一早就觉得官庄生产队那种做法,才是正确的。」
罗旋转身,看着窦建德。
似乎这个窦建德,对于官庄生产队的社员们,在知青许大良的代领下。
正在河边的川地里,新修大量的灌溉水渠那种基建方式,特别的认同。
许大良是在无定河边,兴修简陋的小水坝。
然后利用这个水坝,截留一部分河水,然后导入下游的耕地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灌溉水渠之中。
许大良采用的那种兴修水利的方式,工程难度小、见效很快。
不过他们与十里铺生产队做法不同的是:官庄生产队的社员,他们都是出义务工。
干的集体活儿,吃的是自己家里的饭。
所以采用这种方式的话,对于官庄生产队集体上的粮食需求少。
资金压力不大。
罗旋缓缓开口问窦建德,「窦队长,你觉得官庄生产队他们那种方式,能够持久吗?」
窦建德吧嗒着旱烟,「咋解不能持久?他们的社员出工,是有工分的。哪一个社员家,不得指望着工分吃饭?」
「狗屁!」
罗旋罕见的说了一句粗口,「假如生产队里有100斤粮食,所有的社员们有100个工分。
那么1个工分,对应的就是1斤粮食,对不对?」
众人点头,「是这个理儿。」
「好,我问你。」
罗旋似乎有意针对窦建德,盯着他问,「假如...我们把社员们给盯紧点,让他们多干活;同时,我们也多给他发点工分。」
「那么最终生产队里、所有的社员们,他们手头上,一共挣下了1000个工分。」
罗旋死死盯着窦建德,「可与此同时,我们生产队的粮食总量,有没有增加?」
大家摇头,「工分是工分、粮食是粮食。哪怕工分变多了,可粮食
不会在仓库里自动增加。」
说到这里,
在场的人总算明白过来了:让社员们多加班,多出工。
那也只是生产队的社员,他们个人名下的工分增加了。
但生产队原本的粮食总量,它还是不变的。
也就是说:假如原本以前1个工分,可以对应1斤粮食。
那么社员们多干点活,最终却只能用10个工分、去换1斤粮食。
靠!!
大伙儿恍然大悟:敢情弄了半天,所有的社员们,人家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下来,
踏马的...白干了?!!
「薅羊毛,不是你这种薅法。」
罗旋叹口气,「像官庄生产队他们那种,靠着精神鼓舞、靠着文娱宣传队,在田间地头给大家喊口号鼓劲...是难以持久的。」
罗旋问窦建德,「相信你带领着社员们去干活的时候,你没有偷懒,没有磨洋工。」
「可是社员们呢?他们即便是有10把子力气...又会真正用出来多少呢?」
罗旋环视众人,「我就想问问,你们会不会每天都尽心尽力的、替生产队干活?」
众人垂下脑袋,不敢吭声。
要是有干部下来检查,或者是生产队长站在旁边监督的时候。
生产队的社员们,当然干起活来很卖力。
可他们能够保持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儿会儿而已...
一扭头,见没人盯着他们了。
谁还会使出全身的力气,来干活呢?
没有那种傻子。
趋利避害、不愿意吃亏,这是人的本性。
再说了,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谁又有那么多的精力,有那么多的力气。
去尽心尽力的干活?
与其辛辛苦苦的去干,那还不如和计分员好好扯淡。
把关系搞好了,比什么都强。
见大家开始认同了,官庄生产队就靠在田间地头,插满彩旗。
敲敲锣鼓、喊喊口号鼓劲那种做法,肯定不能持久这一点。
罗旋放缓声调,给大家仔细解释:为什么官庄生产队,他们那种兴修水利的方式见效快?
但却弊端很多,后遗症很严重。
「川地平坦,要想挖点简易的水渠,工程进度肯定很快。」
罗旋细细讲解,「而且,现在无定河正是枯水期。要想在干涸的河床上,修建一条简易的拦水坝,本来难度就不高。」
「再加上一刚开始,社员们想到明年自己的庄稼、不再遭受缺水之苦。所以他们的内心,是愿意去新修水利设施的。」
「又有许大良那些,能够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和各种各样的文艺宣传,给大家伙儿鼓劲。
罗旋总结了一下,「因此,一刚开始兴修水利工程的时候,大家伙儿的干劲都很足。如此一来,工程进度自然会很快。」
李会计若有所失:「时间长了,社员们的身体扛不住。
再加上在工地上干活,他们的饭量也会大大的增加。如此一来,他们家里的粮食...可就顶不住了。」
妇女组长柔声道:「是啊,光干活,却不能给家里带来效益。
别说社员们觉得自己吃亏了。
就连他们家的婆姨,也会天天叨叨死他们!社员们最会算的,就是这些小账。」
「不要埋怨社员们的觉悟不高、说他们算小账。」
罗旋叹口气,「都是小家小户的、过小日子的人。
他们不算小账,又去算什么?真要
有什么大笔账目,也轮不到他们来算啊。」
站在十里铺生产队的塬上。
远远的就能看见,那些官庄生产队的社员们,在许大良的带领下。
正在河道里,干的是火热朝天。
隐隐听见锣鼓喧天、彩旗招展。
十里铺生产队的干部们,心里说不出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或许有羡慕,也有嫉妒?
人家官庄生产队全员齐动手、老少齐上阵,利用冬闲的时间,大力兴修水利设施。
这件事情,
已经被脂米县广播站,给点名表扬了的!
甚至驼城地区区委,还给他们颁发了黄灿灿的奖状、红彤彤的荣誉证书哩!
怎能不让人羡慕?
但站在原上的众人,扭头再看看满脸高深莫测的罗旋,大家心里面又不仅有点儿打鼓:
要说眼前这个罗旋,他的本事比许大良小吧?
应该不可能...在抢大粪的时候,人家罗旋可是以一己之力。
彻底让十里铺生产队,在粪坑边上,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
而且横行在十里铺生产队里、10多年的李炼钢。
他自从罗旋来了之后,还没出一个星期,就已被罗旋收拾成了过街的老鼠...
如今十里铺生产队里、所有的社员在家里偷偷议论的时候,都说眼前这个知青:
人家不仅胆子大。
而且他的手段,可是厉害着呢!
「看着吧!」
罗旋幽幽开口感慨:「别看他许大良现在闹得欢。等到开春一解冻,老天爷就会给他拉清单。」
李会计闻言一惊:「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到了开春雪水融化,无定河开始发大水的时候。
现在官庄生产队,兴建的这些简陋的水利设施,全得被洪水冲毁?!」
「你以为呢?」
罗旋反问,「无定河,无定河,想想这个条河的名字,它的由来!」
无定河,因为它会经常季节性的发大水。
而河边的那些泥沙地,又经不起汹涌的洪水冲刷。
这就使得整条河流,它的河道会不固定、会经常改道。
对于这条无定河的特性,世世代代生活在河边的这些社员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窦建德皱眉,「这可咋解呀?官庄生产队几百个社员,整个冬天的活儿...都白干了?!
咱们,要不要去提醒一下他们?」
妇女组长摇头:「没用的。人家那边喊出来的口号是人定胜天...而且现在官庄生产队,又获得了那么多的荣誉。」
李会计不胜唏嘘:「他们打死也不会悔改的!已经被放到架子上烤了,回不了头的...」
憨厚的让人牙疼的窦建德,
此时他也只能叹息不已:「我算是明白了,现在如果我去提醒他们,明年开春的后果的话...官庄生产队的人,只会说我嫉妒他们。
故意说他们的坏话,想浇灭他们的建设热情...唉!这个好人,当不得。」
罗旋闻言,心中很是欣慰:窦建德这个人,好是好。
但他好的没有原则。
而且他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都相当的欠缺。
生产队里的干部,不怕他有点小算计、不怕他有点小贪。
就怕他太憨厚、就怕他毫无原则,
只知道到处和稀泥,不敢得罪人。
在手脚稍微有点不干净的干吏,和憨厚老实
、混日子的生产队长之间。
无疑,只有前者才能办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