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君大队部。
大队长和支书,正满脸恼怒的坐在凳子上抽闷烟。
而那位公社下来的干事,则在一旁不停的陪着笑脸。
只见他手里,举着一盒拆开的“翡翠牌”香烟,正在不停地给大队长和支书二人递烟。
眼前这一幕场景,其实还是蛮搞笑的:
大队长和支书喘着粗气,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吸着烟。
而被公社里专程出派来,办理此事的那位干事,则满脸愧疚、又带着一丝无奈的。
弓着腰,在那里做着无声的赔罪。
为了缓解现场的气氛,这位干事好话、赔罪的话、道歉的话,都已经说尽。
此时,他也已经无话可说。
唯有不停地将手中的香烟,分别不停的递给大队长和支书。
大队长和支书,嘴里抽1支,两边的耳朵,各自夹着1支。
右手的指头之间,还夹着1支。
左手的手掌中,还握着2支香烟...
这个时期,公社里的干事到各个生产队里去传达通知,可没有什么“招待费”这一说。
所以,这位干事手里的烟,其实是他自掏腰包买的。
大队支书个大队长,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样报复性的勐抽他的“耙和”烟。
“罗旋?”
当罗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那位公社下来的干事,他也是认识罗旋的。
当即便惊呼一声:“赶紧跟我回公社,领了你的《城镇居民粮食关系凭证》,我也好交差了。”
原本垂头丧气、有点蔫头耷脑的支书。
此时却突然勐地一拍桌子,一声炸喝:“敢!来人,给我把罗旋扣住!我倒是要看看,今天谁能将我们大队里的社员,就这么轻易带走?”
“对!将村口的路,统统给我封死!”
大队长跳的,居然比支书还要高,“从今天起,整个小老君大队许进不许出!
娘的,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将我们的社员,给随随便便就带走了!没王法了还...”
这个时期的生产队干部,绝大部分都是有从军的经历的人。
他们之中,谁的脾气多半都不太好。
本身农村基层工作,就特别的繁琐而复杂。
一般来说,农村基层平时的工作内容,不会牵涉到有什么大是大非的重大问题的。
大队部,和生产队干部们,他们日常的工作,基本上全是些鸡毛蒜皮、东家长西家短。
谁家的狗,又咬死了谁家的鸡。
谁家的娃,又打破了谁家孩子的头。
谁又说谁家的闲话了,以至于两家人,拿起锄头准备要干架...
一般,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
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们,会被请去评理。
一刚开始,他们还会耐心地解释,给社员们分析一下:谁谁谁,哪方面不对。
谁又在什么地方,处理的不够好,以至于事情越闹越大...
但发展到后来。
生产队的干部们发现:和一部分社员们讲道理,很多时候是讲不通的。
尤其是牵涉到,家庭内部矛盾、和邻里之间干仗的事情,那绝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就那么一点破事。
生产队和大队的干部们,哪跑上三天,口水说干、嘴唇磨破,社员们多半不会觉得自己理亏。
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所以,
最终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们,往往在解决这种邻里矛盾、家庭矛盾的时候。
就会更倾向于,使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手段,以便快刀斩乱麻、免的天天搭进去,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要么就是和稀泥。
要么就是一顿训斥、惹急了就一脚踢过去!
两边各打50大板,省心省力。
谁要再敢龇牙,就狠狠的收拾他一顿!
麻旦...
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一个个的吃的也不太饱,都没吃撑,反而还有闲工夫,一天天的没事找事儿!
所以,
在基层工作久了的大队长和支书二人,刚才他们说话的态度,显得这么粗暴。
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而且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平时说他们说话,就这种语气、就这种腔调。
但他们说的内容,倒是把罗旋给吓了一大跳!
这是啥情况??!
要说他们对自己没有敌意,可为什么,要动不动就说‘扣住’之类的?
可要是自己,真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的话。
但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对话当中,怎么也看不出来,眼前这3位领导,有收拾自己的意向?
嘶~反而,倒是有点像抢人?
自己又不是金龟婿,又没有高中状元,来个金榜下抢女婿。
自己就一个乖乖的小社员,既没有张良的才智。
也没有潘安的样貌。
有啥好抢的?
罗旋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各位领导,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队长道:“有人对你下手了,我和支书同志,这不是不服气么!”
“下手?”
罗旋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一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毫无安全感可言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大队长,你能说的明白一些吗”
支书气呼呼的说道:“是这样的,市里面已经把你的户口,强行从我们大队给转走了。
这叫什么事儿?!
居然可以不和我们大队打招呼,也不征询你的意见,就把你给...给弄没了!”
罗旋道:“可我,不还好好的在这里吗?”
大队长叹口气:“你人倒是在这里,可你的户口没了呀。
我们生产大队,好不容易接收到你这么一位有能耐,愿意为乡亲们做实事、做好事的人。
他们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给我们弄走?”
罗旋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有人没有和小老君大队,办理任何交接手续。
就直接通过公社的户籍管理办那边,把自己的户口,从小老君生产队给取消了,然后转到了市里。
想明白了这一点。
罗旋猜想:这事儿,除了卢刚,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农转非,原本难度就很高。
换成是别人,也没那个动机、别人也没那个必要去干呐!
只不过要迁移户口,是需要“迁出人”的原籍所在地,开具一些相关手续的。
卢刚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地道!
竟然没有和小老君大队,办理迁出手续。
更没有和自己打一个招呼。
卢刚这是以权谋私!
赤裸裸的以权谋私!
见支书嘴里的烟,已经抽完了,罗旋掏出一包崭新的“战斗牌”香烟,拆开一道口子。
然后把烟放在办公桌上。
这个时期,可没有什么“抽烟有害健康”一说。
在无数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干部和群众们,争相吞云吐雾的场景,那是非常的常见。
罗旋其实并不想开口劝说,支书和大队长:你们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所以才把这包烟,给放在办公桌上。
那意思就是:咱可以孝敬你们二位香烟,但也不鼓动你们狠狠地抽烟。
自愿,随缘吧。
“你小子咋的?舍不得把好烟给我抽?”
没成想,支书对罗旋的好意却并不买账。
而是冲着罗旋勐一瞪眼:“你就是整包整包的给我,我又还能抽你几天?”
说着,
支书一把从桌子上,抄起那包好烟,从里面抽出一支。
想了想,
又将香烟塞了回去,然后从自己耳朵上,扯下来一支先前那位公社干部,递给他的烟。
却将罗旋给的这包烟,顺手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放好。
然后冲着罗旋一瞪眼:“给烟不给火,你想得罪我?来,给我点上。哎,气死老子了!气的老子心窝窝疼!”
罗旋赶紧从兜里拿出一盒火柴,给大队支书把烟给点上。
“唉,罗旋啊,你也别见气。”
大队长叹口气:“支书同志,这不是心里有气嘛,所以才这样凶你。”
罗旋呵呵一笑,“哪能呢?两位都是我的长辈,你们凶我,就是在关怀、爱护我。
这一点,咱心里哪能知道?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咱还浑身不痛快呢!”
办公室里,火药味十足。
自己说上这么几句俏皮话,也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
彭——
支书愤满不平,勐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竟然来抢人?而且还不和我们大队,办理任何移交手续?”
罗旋赶紧接住,“对!还有没有点组织原则,还有没有点办事的流程了?
我这就去找上级反映反映,太不像话了!这不是乱弹琴嘛。”
“你反映个锤子。”
支书终于被罗旋这一套、从电影里面抄来的官面话,给逗笑了:“你是准备去找公社干部评理了,还是去找县里的大领导,来说个聊斋?”
一旁陪着笑脸的干事,开口解释道:“这一次,据说是市里的曲艺协会,把你吸收、招进了青少年文艺创作组。
如今呢,你是我们江内市曲艺协会的正式会员了。
你的任命书,还有就是你创作的歌曲获奖证书,现在还在县里面。
或许,是县里面的领导,他们也在考虑,到底该给予你什么样的奖励?”
罗旋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事儿自己真还错怪卢刚了。
这个时期的市级曲艺协会,他们是有编制指标,和专项拨款的。
(究竟是不是这个单位,其实并不重要。主要是小蚂蚁不敢写正规单位:xx部)
自己那一曲《生产队里的小社员》,据说已经获得了省级“歌颂公社征文大赛二等奖”。
只不过,
现在自己并不需要,再给头上增添什么光环了。
所以前几天,公社广播站的张维给自己捎话来,让自己做好去省城领奖的准备的时候。
当时自己就没把这当回事,便一头扎进小老君生产队来了。
而且当时张维还说:好像这一次大奖赛的第一名,赫然就是陈晓端的那首《生产队的大铁牛》!
只不过,
由于省里面的评委们,觉得陈晓端的这首歌曲,特别特别的优秀。
因此,他们已经把这首歌,送到京城里面去参加海选去了。
而在海选结果,还没有正式出来之前,市曲艺协会、和相关的宣传单位。
目前还没无法给陈晓端,制定下来一个什么样的奖项,才合适?
总不能万一陈晓端这首歌曲,获得了全国性大奖的话。
而省里面,却只给她一个小奖项吧?
既然奖项定不下来。
那相应的,
对于陈晓端的具体奖励措施,暂时也没法确定下来。
现在老支书一听说,罗旋的户口是被市曲艺协会、和宣传部门,直接给迁移到市里之后。
只能喟然长叹一声:“哎,这个事情啊,咱也拦不住。要说呢,也不能拦。”
支书颓然坐回凳子上,苦笑道:“你能吃上居民粮,这也是好事一桩。
要说市里面做事不合规,没从我们这里办理迁移手续,这事儿呢,咱其实也不生气。
我啊,生气就生气在,咱大队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耐人,却又被人给挖到市里去了!唉...”
罗旋其实很理解支书,和大队长他们的无奈:在农村里,谁不想进城去吃上居民粮?
偶尔有一个招工指标的话,各个大队,那是抢破头的,都要往自个儿大队里面争!
各个大队,这么卖力地争抢指标,图个啥?
不就是图自己大队里面,某一位社员,能够借此机会进城。
不就是指望他,能够吃上国家粮吗?
由此可知,
一方面,大队里的干部们,很是心疼,自己所管辖的生产队里的、最优秀的社员离开。
在另外一方面,他们也隐隐希望,自己大队里面,能够有那种让社员们,脱离农村的机会...
很是矛盾。
但却又很合理。
任何时代,农村里最优秀的人才,最终都会融入到城市中去。
这是一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