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结结巴巴地交代了自己的小心愿。
然后继续用恳求的口吻提醒道,“老师,下周报名就截止了。”
一时间李安被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就这事啊。”
“额。”王小虎也不知道老师这口气是什么意思,接着又是一番虔诚地坦白。
“好了好了。”李安抬断,“不用说了,我听明白了,谁告诉你这个大师班的事情。”
王小虎:“抖音上。”
李安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还真有这么官方活动,“你给你妈说了吗?”
“没。”王小虎的想法很简单,老师要是同意他妈肯定你们同意,“老师我真的不是想去玩,我就是想去听一听,老师你就让我去吧。”
李安:“你先别急,这不还有两天时间,而且这事你应该先和你妈说一声,又不是什么坏事。”
王小虎一听老师说不是坏事,连忙高呼老师,“您给她说吧,您说她肯定不会为难我。”
李安撇嘴:“快算了吧,这事你妈会为难你?”
王小虎一阵别扭:“哎呀老师您看我这段时间那么努力。”
李安乐:“努力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王小虎这会儿听出来了,老师已经开始逗他了,老师逗他就说明这事成了,立马保证送上:“老师我一定会继续低调地努力!”
李安点头:“行,那我就看你表现。”
王小虎:“老师您就等着看我下学期的表现。”
李安摆手:“还真不用等到下学期。”
王小虎:“啊?”
李安心说这小子恐怕马上就要跳起来了,“元旦结束我要带你去一趟广市,如果你一路乖乖的,我保证你过完年能去参加大师班,如果你路上表现不好,那你就别想后面的事了。”
王小虎懵,去广市??
“期末考试结束去吗?”
李安:“不,确切的时间应该是四号傍晚,六号晚上我们回来。”
王小虎眨眨眼,他可不敢露出开心表情,“老师,我们去广市干嘛呀?”
李安平静道:“去看广交排练。”
王小虎:“谢谢老师!!!!”
李安:“嗯?”
王小虎闻声立马坐下,眼神却已失控,“老师,我保证,我一定,一定,一定乖乖学习。”
李安心里安慰一笑,行,第一反应知道谢谢老师,他当然不在乎这声谢谢老师,可孩子的反应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感动。
李安继续平静道:“我已经和你妈说了,你妈也同意了,到时候除了方指挥和我,车琳也会一起同行。”
王小虎:“.”
李安:“有问题吗?”
王小虎头摇得像掉了头的拨浪鼓,散发着浓郁的智障气息。
李安笑:“没问题就准备上课吧。”
王小虎一愣,“老师我们不是在上课吗。”
“话那么多呢?”李安示意王小虎继续弹这一段,“等着。”
说罢他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刚才他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小声对话。
既然老汤来得那么早,那他今天就彻底偷个懒算了。
沙发上老汤正和小车聊比赛的事情,接着就听书房门响,里面传来的钢琴声骤然清晰许多。
“欢迎欢迎,欢迎汤老师。”
见李安出来,老汤忙起身,小车也跟着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你早说你还有课啊,有课我就晚点来了。”老汤不是抱怨,他是不想打搅李安工作,就比如出现此刻这种情况。
李安没搭理老汤,问向小车:“琳琳,汤老师喝了几杯茶了。”
小车:“一杯。”
李安点点头,这才看向老汤:“茶也喝了,也休息了,那开始工作吧。”
老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个意思?”
李安指了指书房:“今天课都交给你了,我休息。”
小车:“哈”
老汤跟着哈哈一笑,“面试是吧。”
李安:“你也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老汤直接脱了外套,小车赶忙接过,“汤老师我来。”
“谢谢,”老汤松松肩膀,晃了晃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别说忽然间的,他内心情绪都开朗起来。
他来找李安不就是来给孩子们上课的吗。
“王小虎今天要上什么?”他问。
李安:“你随便。”
老汤:“我总得了解一下他的进度吧。”
李安乐:“你进去自己听自己看啊。”
老汤:“这我怎么上。”
李安继续乐:“你自己说要面试。”
老汤懂了:“课时多长时间?”
李安抬手看了眼时间:“他还有半小时。”
老汤不再耽误时间,给小车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转身进了书房。
“汤老师!”
王小虎听见外面的动静了,可他不知道是谁来了!
老汤想了想还是严肃一点吧,他不是没给王小虎上过课,这小子当时可是有点皮。
“继续弹,我们接着上课。”
王小虎:“!?”
深呼一口,王小虎将脑海中的一万个问号屏蔽,收回目光接着投向了眼前的谱子。
起手落指,琴声再次响起。
老汤在外面听得不清楚,可近距离这么一听,心里生出别样的感觉,这开头有点意思啊。
不是说王小虎的开头弹得惊艳,而是王小虎对于音量和速度的把控做到了高度的和谐。
这不能用弹得好与不好来评判,这完全是一种对谱面的充分理解。
就这一点,便可看出王小虎对于这幅作品做了很多的功课。
可贵的也是这里,这只是一首普通的练习曲而已。
又听了一会,老汤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伙子进步太大了。
比起他上次见到的时候。
个子也高了,有点大男孩的样子了。
老汤轻轻走到钢琴前坐下,王小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专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谱面。
不错,这种看谱盲弹一直是黄老师所提倡的。
门外李安问小车汤老师给你的大拇指是什么意思?
小车笑着解释说她和汤老师刚才正在聊她的比赛曲目,她刚说完汤老师就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您就出来了。”
李安端起茶杯,“所以你告诉她你住在这里吗?”
“没有。”小车说着伸手。
李安茶杯还没送到嘴边便被小车拿去。
小车将水杯接满归还到老师手里,然后小声问:“老师你告诉他了吗。”
“嗯。”李安喝了口水,“继续去写作业吧。”
小车:“嗯!”
李安:“等等。”
小车:“嗯?”
李安:“你知道他想去参加一个指挥大师班的事情吗?”
小车:“额。”
李安见状便明白了,笑了笑,“去吧。”
小车嘿嘿一笑掉头跑掉。
小车回屋之后,李安重新打开那个大师班的宣传简介。
指挥大师班他还真没了解过。
仔细翻了翻,他觉得还挺不错。
除了作品分析和配器法这些专题讲座,还有专业指挥课。
王小虎太小了,只能在台下听听,要是王小虎再大点,积累再丰富一些,还真可以试着参加一下单独轮流在指挥台演习作品的小课,接受一下大师的近距离指导。
活动却确实不错,看到还有青少年管乐团排练这一课题,李安想到了张淼,他认为张淼也应该去听一听。
经过这一学期,张淼已经成为李安内心认定的书人管乐团未来的排练老师。
就是不知道张淼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如果张淼愿意,他愿意自费让张淼去学习一下。
转手将链接发给张淼,李安又给徐丽去了信息。
徐丽那边直接在网上给王小虎报了名。
徐丽问李安到时候去不去,李安说到时候看情况。
目前来看他是有时间的,也有意向想去,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去,他也想去学习学习。
半小时后,王小虎下课。
“谢谢汤老师。”
“不谢,注意这里的手臂运用,后面你会发现有大量的左手音型都运用到这个技术。”
“嗯。”
“好了,你可以下课了。”
“汤老师一会见。”
王小虎收拾好谱子离开书房,接着李安来到书房。
“还行吗?”李安问。
老汤答:“不错,他进步非常大。”
李安笑。
老汤:“真的,你是不是压他进度了?”
通过王小虎课上表现以及对王小虎目前学习内容综合考量,老汤觉得王小虎完全具备开始下一阶段学习的能力了。
可他问王小虎,王小虎说他得把这本练习曲全部弹完。
谈到这个问题,李安也想和老汤交换一下彼此的想法。
李安:“你认为我压他进度了。”
老汤:“是,我认为他没有必要把接下来的每一首练习曲都弹完。”
李安:“具体些。”
老汤:“第一,大量重复的句子浪费时间,第二,他已经具备了这一阶段手指所要求的速度和平衡,第三,他目前的薄弱环节是左手,849针对左手的练习内容过少。”
一顿,“我知道这些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比较好奇。”
李安:“他要走指挥。”
老汤一愣,接着点点头:“明白了。”
李安:“所以比起他需要弹什么,我更注重他怎么处理每一首拿到手的作品,或许对于大多数琴童而言,那是千篇一律的练习曲,可是如果让一名指挥来处理这些练习曲,他们一定赋予每一首作品不一样的色彩。”
“我希望王小虎从现在开始就能有意识地去分辨,去发掘,去在相同之中找不同。”
老汤轻叹着点了点头,接着笑了笑:“我刚才还挺惊讶王小虎弹得开头,我就觉得不像这么大的孩子弹的东西,原来在这,你是怎么引导他的。”
李安:“从谱面开始,其实只要严格参照谱面,就可以找出每一首作品中的细微不同之处,只不过我们大多数老师不太会去重视这一点。”
“或者说老师心里明白,你懂的。”
老汤无奈一笑:“是。”
李安:“所以你问我怎么引导他,不如说我更细一点吧,不过关键在于他愿意听,愿意去发现尝试。”
老汤:“你给每一个孩子上课都这样吗?”
李安:“针对情况不同性格不同的孩子,我的侧重点和方式也会调整,重点是让每个孩子在每一节课都能有所收获。”
老汤心里说了声佩服,同样作为老师,老汤认为自己已经够认真了,可与李安一比,他有些惭愧。
这么上课究竟有多累,只有经历过的老师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老汤笑:“这就是咱们的教学宗旨吗?”
李安跟着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后悔来了。”
老汤:“这么有挑战的事情我还真想试一试。”
李安:“其实就这个问题,我和老吴也讨论过一次,我发现你们师门路数都是一样的,重复的东西一点都不弹。”
老汤:“我们在那种环境下真的没办法,老师也没办法。”
李安:“是,我明白,不光是你们那里,全国各地哪都一样,现在都是选拔,哪里是培养。”
老汤:“所以我们都变成了弹琴的机器,这个我们不包括你和老吴。”
李安:“老汤你说这个话我就不认同了,你的个人风格还不够明显吗?”
老汤叹:“就那样吧。”
李安:“不不,在我眼里你弹东西不只是规范,你是有表达的,你的那种表达我很喜欢。”
老汤眼神微变,接着便用李安刚才的口吻笑问:“具体些。”
李安:“就说黎明那段滴哒哒滴的快板,咱们比赛那次多少人弹这首曲子,五个人里面一定有四个人过于强调技巧上的急迫快感。”
“确实,这是咱们标准学院派的弹法,弹的人秀,听到人爽。”
“但是这一段的格局也就窄了,它变成纯粹的炫技了。”
“包括梁春雨弹的槌子琴的类似段落也是如此,这其实是一种遗传病,至少在我看来是一种遗传病,我们这一代都是受害者。”
“这样弹真的好么,我不认为,就从单纯的听感而言,连续的强调反而会给人一种逞强感,当整个段落都在逞强,听者的耳朵很容易产生单调感。”
“我认为这就是演奏者对于自身演奏认识不足的一种表现,它是一种思想被局限的病态。”
老汤不由自主地跟着李安的话点了点头:“是。”
李安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当时听完你弹那段,我心里就说这哥们音乐审美绝对一流。”
老汤:“哈。”
李安:“当时你给我的感觉是技巧在握而不唯技巧,你是在用技巧勾勒音乐,勾勒空间感,我觉得太棒了,魏老师曾经说过一种境界,我觉得说的就是你。”
老汤渐渐收起嘴角的笑意。
李安:“魏老师说,有一种境界的演奏者是常人难以达到的,这类人用琴声表现修养,同时又有绝对的底气去争锋乐海。”
老汤眉头微微拧了一下。
李安:“听我你那段黎明,我就想到了魏老师这段评价,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演奏者。”
“可你这样肯定吃亏啊。”
“那是比赛啊。”
“我又想你可能不是真来参加比赛的。”
“老汤,话说到这了,我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为了参加比赛去的,如果你是,那我真的佩服你。”
一顿,“如果你不是为了参加比赛,那我就更佩服你了。”
老汤动了动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安:“不管你是不是,我都是那句话,就差你了,我在见到你之前压根就没有想过你真的会来,但是你来了,你来了,你能带给我的,带给孩子们的,就是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了。”
一叹。
“这里真的很需要你。”
良久。
老汤:“谢谢。”
士为知己者死,老汤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些年,真的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了。
老吴不是不想懂他,他知道,老吴就那个性格。
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
老汤也不想要那种刻意的被明白,他也不想告诉谁如何如如何,再好的朋友他也不会如此。
他就是这么个性格,也很难改变。
他喜欢恰到好处的不留痕迹,偶尔带点让他振奋的感觉。
就比如此刻。
四号钢琴教室,从这一刻起,老汤觉得自己已经和这几个字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羁绊。
这个羁绊叫荣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