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北风阵阵,夹带着微许吼啸声。
百福庄前,车马拥拥,庄前的树林,几乎每隔一棵树,便系着一匹马,极是壮观,马嘶声不时响起,似是在彼此打着招呼。
“驾!驾!”
“聿!”
一匹青粟骏骑踏尘而来,马蹄声如雨打芭蕉,沉闷而急切,令人闻之心中烦躁。
有迎客之仆人两名,一中年一青年,正坐在庄门前的石阶上打着晃,摇摇欲坠,因为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庄主的寿宴已开席,能来的宾客早已到达,他们在此,也只是防止万一有人路上耽搁了,来得迟了。
听到匆匆的马蹄声,他们自打盹中醒来,自庄前的石阶上起身,拍打了几下身后,将浅褐色长衫上沾着的尘土拍去,走了几步,来到一个画着笑眯眯的福星的照壁前站立,遥看冲着照壁的大道。
“我要马上见庄主!”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同时一只巴掌大小的银牌高高举起,虽然阳光晦暗,这两名迎客知事仍一眼便能看清这是庄主贴身护卫的腰牌。
两名迎客知事皆是伶俐之人,那名年轻人急忙向庄门跑去,去通知庄内的管家,另一位面相憨厚的中年人则束了束腰间的长襟,准备接着遛马,因为这般急奔之后,定是要再徐徐停下,慢跑上一段儿路,再完全停下,否则有伤马身。
眨眼间,尚看不清楚容貌的一马一人冲到了照壁前,“聿”的一声,清亮如龙吟一般,两只闪着寒光的马蹄前立而起,马腿上虬劲肌肉似欲破出,马蹄几乎踏到迎客知事,好在他身手矫健,又熟知马性,轻轻一跳,来至马的侧面。
马上骑士满面灰尘,头发散乱,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眉宇间憔悴异常,目光已有些迷离之态,却依旧身手不凡,尚在骏马直立之时,便双脚一蹬,稳稳落下,一手仍拿着银牌,在迎客知事眼前晃了一下,声音嘶哑:“李大哥,我要马上见庄主!”
“是你,好,快去罢,小王已经通知管家了!”那中年迎客知事终于认出了骑士,忙点了点头,接过马缰。
看那骑士步履有些蹒跚的向前跑去,那中年迎客知事摇了摇头,知晓定是他骑马时间过久,两腿内侧怕是早已磨破,走起路来疼痛难忍。
看来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有些忧虑,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感觉说不出的压抑。
不过这些事,又与自己这个小小的仆人有何关系!他不由为自己杞人忧天而失笑,轻轻一跃,极是舒展的跳至马上,这匹青粟骏马亦未反抗,反倒温驯的转回身去,沿着来路轻跑。
由于大腿内侧的疼痛,急匆匆往里赶的骑士迷离的目光渐渐清醒,用力甩了甩头,看到了门前正立着一位青衫老者,须发皆白,面目可亲,他不由大喜,将手上紧紧攥着的银牌递了上去,嘶声道:“陈老,小人有急报!”
那位陈老正是此庄的管家,看上去倒像是大道尽头那堵照壁上的福星颇像。
“不必着急,慢慢说!”一身青衫的陈老蔼然笑道,声音温和从容,他看到庄主的贴身护卫这般模样,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却仍镇定自如,宛如无事。
“是,……小人一行出师不利,竟遇到了孙子明,……几个弟兄拼死断后,让小人回来报信!……请速速通知……庄主,……”
他的身体有些摇晃,用力眨了眨眼,吃力的说了两句,便仿佛浑身被抽去了骨头,萎顿于地。
侍立一旁的青年迎客知事忙伸手搀扶,却不由惊叫了一声,面色陡然煞白,有些惊惧的望向陈管家。
陈管家瞪了他一眼,却也不由的惊惧,此时的骑士,已然面色变成赤红,如涂胭脂,说不出的诡异。
那青年迎客知事一只手扶住他,一只手去探其鼻息,蓦然松开了手,任其“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双目有些发呆,缓缓转向管家,面色惨然,轻声说道:“他死了!”
“死了?!”陈管家皱了皱眉,脸上神色不变,躬身探手,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对旁边的青年吩咐道:“把他弄到闲着的客房里,嘴巴闭紧点儿!明白吗?”
“是,小人知道!”那青年迎客知事见到陈老眼中的寒光一闪,忙低头应是。
陈老复又低身,将那已死去的骑士手中的银牌抽了出来,却发觉银牌竟热得烫人,似是在滚水中拿出来一般。
“唉!”他转身举步,神情虽然平静,心中却浊浪滔天,这个孙子明好高明好霸道的武功,在庄主护卫身上打上阴劲,发作时间竟能控制得这般精确,委实可怕!
百福庄大厅,酒香与菜香混杂在一起,令人无法辨别,厅内共摆了十桌酒席,坐得满满当当,大笑声、猜拳声不绝于耳,几乎欲将房顶冲垮。
两根牛烛之后,是一个大大的寿字贴于南墙,朱红的颜色,极是喜庆,正中一桌,则是寿星与诸位最尊的宾客。
须发皆白的当中老者,身材魁梧,面方口阔,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如钟,一看即知是豪爽之人,他正举着银白酒樽,放声大笑,不停的劝酒,身旁坐着的诸人,皆是年纪与他相仿之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豪。
“哈哈……,吕老兄,你可是有福之人呐,儿子这般出息,又娶了景德姜家的千金,可谓是珠联璧合,来,吕兄,小老儿敬你一杯!”百福庄庄主范成仁哈哈大笑。
“呵呵……,范庄主过奖了,……今日范庄主五十大寿,不过看你的精神头,可谓是老当益壮啊!”
“就是就是,……哈哈……”众人附和。
陈管家此时走了进来,拉住一位端着盘子经过的娇俏丫环,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那丫环端着酒来到主桌,悄声对庄主说话。
范成仁抬起头,望向在厅口站立的管家,见到他沉凝的脸色,知道事情不轻,于是放下了酒樽,便要离座。
“哪个是百福庄主范成仁?”醇厚绵绵的声音竟盖过大厅内的嘈杂声语,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范成仁缓缓站起,拱了拱手,洪声说道:“老朽范成仁,不知哪位高人驾临,有失远迎!”
“好得很!”沉喝声响起,一道人影如鬼魅般在人群中闪现,一晃即站到了主席之前,现出身影,却是一位身材魁梧、脸膛方正的大汉,他面庞微带紫气,威仪深重,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与之目光相触者,莫不如寒蝉禁声。
只是他一身鲜红的衣服,即使是貂帽,亦是鲜红呈尖形,尚有两朵白绒球晃动在帽沿,极是怪异,难免惹人议论。
“在下孙子明!”那红衣尖帽的大汉微一拱手,缓缓说道。
厅内顿时“嗡”的一声,私语声如尘嚣上扬,不可遏止。
天雷神爪孙子明,威名赫赫,无人不晓!
“哈哈,原来是孙大侠驾到,真是蓬荜生辉!”范成仁哈哈一笑,做欢喜状,只是眉宇间却有几分不自然。
“当当……”孙子明左袖一甩,十几块银牌自袖内甩出,跌至桌上的碟盘之中,与酒樽同色,正是庄主贴身护卫的腰牌。
范成仁面色陡变,心知一块腰牌便是一条人命,自己的护卫们怕已经罹难。
“百福庄主范成仁,面似仁义,乐善好施,暗地里却是凶名昭彰的巨寇天南十八骑首领,烧伤抢掠,寸草不留,其罪滔天,孙某今日便代天行诛,收了这条狗命!……今日是圣诞之喜,你在今日去,也便不冤了!”
孙子明醇厚的声音冲天而起,接着铺天盖地传来,整个百福庄莫不听闻,便是系在树林中的群马,也发出微微的嘶鸣。
他话音刚落,人影一闪,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众人打了一个盹,做了一场短梦。
“范庄主……,范庄主……!”忽然厅内大乱,惊叫连连,范成仁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厅内诸人无不惊惧,这般杀人手段,又有谁能得免?至于这位孙子明的怪异衣着,怪异言论,人们却又无暇他想了。
百福庄外,一辆马车停于照壁之下,宽大的车蓬,四周缀以条条红丝涤,极为特异。
孙子明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车夫位置,轻轻一拍马背,马车缓缓驶动,离开百福庄。
马脖子下的铃铛叮叮作响,颇为清脆悦耳。
“娘子,……你大仇得报,能嫁给我了吧?”孙子明方正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路边的枯草,轻轻问道。
“唉!”嘤嘤的声音宛如黄鹂清鸣,便是轻轻的叹息,便令人心跳加速,“你既是为我报仇,为何还要说得那般冠冕堂皇?!”美妙的声音,却并不美妙的内容。
“呵呵……,那是事实,在下掌下之人,须是罪恶滔滔,十恶不赦,否则不会出手!”
“若他罪不至死,我让你杀他呢?”黄鹂般的声音又自车厢内响起。
“那不行!”孙子明毫不犹豫的回答。
“唉……你真是个呆子!”柔柔的叹息声,余韵绵绵。
良久,孙子明苦笑。
“我答应你……”如蚊鸣般的细声在孙子明耳中,却是如闻春雷。
此时天上已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在清脆的铃铛声中,马车在雪中踽踽而行。
“我曾听师父说,今日是遥远的西方一个圣人诞生之日,他们称谓圣诞节,没想到果然是喜庆的日子,哈哈……”
笑声不绝于耳,传响于天地间,天上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