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这么大,恐怕难以阻止了!”
李彦这次还是想要救人,但目光扫视,鼻子嗅动,并无血腥味飘出,但心头依旧一沉。
山间空阔,如果能闻到血气,那凶案就已经发生,
现在即便冲突在即,少林寺殿宇屋舍众多,也来不及救下被害者了。
不过李彦环视四周,念头突然一动。
他們在寺外已经候了半个多时辰,寺内众僧都被惊动,时不时有人经过打量,有不少小和尚探头探脑,十分好奇。
显然,少林寺上下已经知道官府来人,在这个时候,如果是僧人内部矛盾,动手的可能性是极低的,除非迫不得已……
李彦看向杨再威:“你觉得,你的师弟若恰好在寺内,会将知情人灭口吗?”
杨再威先是一怔,
然后眉头竖了起来:“他敢!他终究出身少林,
岂能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
说到欺师灭祖四个字时,
他的声音下意识的一颤,脸色难看。
李彦道:“我此来并无冲突之意,
只是想要暂缓兵戈,
避免因为尚宫那恶毒老妇,弄到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你的师弟并不知道,他若是别的僧人传递消息,以为我们来拿他,先下手为强的话,那就是一场误会了。”
杨再威不得不承认有这种可能性:“那怎么办?”
李彦道:“你入寺一探,闹出些动静来,让你师弟知道,我们并没有恶意,省得大错铸成,难以挽回。。”
杨再威心生佩服:“李元芳,你怪不得能身居高位,考虑得真是周到,你放心,我绝不会趁机跑掉!”
李彦抓住了尚宫,自然不怕他跑,何况内狱里还关着金智照,催促道:“时间紧迫,
快去!”
杨再威也顾不上这发号施令的语气,
身形一闪,
直接扑了出去。
惠藏带着众僧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刚要展现威风,就见一人扑了过来,面色立变:“你做什么!”
杨再威的五感早已开启,将他自身的潜力完全开发,此时运用舌识,徐徐吸气,然后猛然暴喝:“让开!!”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平地里炸开了雷霆,又似是狮子一声吼,少林众僧直接被震得懵了。
不过他们勤练武功,身体比起普通人强壮得多,片刻的恍惚后,又反应过来,握紧手中的长棍。
可杨再威的目标不是他们,此时身形如电,早已如大鹏展翅,跃过他们,扑入寺中,消失不见。
只听到他的呼喊声遥遥传开,响彻全寺:“阿史那环!出来见我!出来见我!!”
这动静真的太大了。
别说少林群僧猝不及防,就连程务忠都是一惊,由衷赞叹道:“不愧是李机宜的手下,真是好强的武功。”
相比起来,惠藏勃然变色,被这种挑衅彻底触怒,大喝道:“擅闯我寺,岂能容你,列阵!!”
他身后的僧兵齐齐高喝,以僧值智坚为首,手持少林长棍,摆开阵势:“嚯!哈!”
程务忠怒极反笑:“这群和尚,竟然真敢以下犯上,百骑听命,若贼僧敢动手,格杀勿论!”
“是!!”
百骑精锐轰然应诺,整齐划一的取出神策弩,端了起来。
目睹那寒光闪烁的箭头瞄准过来,惠藏再度变了脸色。
传旨的圣使,竟然带着弩器?
那杀意腾腾的气势,更让并无多少实战经验的僧兵们头皮发麻。
但惠藏依旧不退,昂着脖子:“我寺内僧兵乃太宗御封,你们敢动手杀戮?”
程务忠确实不愿意先动手:“你这贼秃刚刚不是要给我们好瞧么,我们就在此处,来啊!”
惠藏也不傻,怒喝道:“你不是要格杀勿论么,老衲就立于此处,来啊!”
眼见两人要嘴上大战三百回合,李彦点拨了一句:“这里是少林寺。”
程务忠外表粗犷,心思细腻,立刻明了,嘿然笑道:“百骑听命,随我护送李机宜入殿传旨!”
百骑架着神策弩,一步步往前逼去,惠藏神情数变,终究不敢以血肉之躯护佛门尊严,无比憋屈地往后退去。
不远处,前来传口信的僧人智恩看到这阵势,探了探头,不敢接近了。
谷縧由于四周围观的僧人很多,视线都投在自己身上,李彦主要关注的,还是面前这群悲愤不已,觉得受了天大委屈的少林僧人,觉得挺有意思。
如果是其他朝代的少林寺,肯定不会这般骄横,偏偏是唐初之时,他们得太宗赏赐,以武兴盛,自然不像其他佛门寺院那般一派祥和。
实际上,少林寺之所以能在唐朝发展起来,绝对不是偶然,恰恰是因为它的习武风气,契合了唐人争强好胜的性格。
再加上经过南北朝后,佛法大兴,武功好,可以保今世平安,会念佛,可以盼来生富贵,这样的寺院可太香了,顿时脱颖而出,在中下层积累了大量的信徒,名利双收。
想着少林寺的千年历史,李彦入了正殿,目光从那些做工很差的佛像身上扫过,落回众僧身上,看向年纪最大的惠藏:“你是寺中主持?”
惠藏想到刚刚法明的话,根本没从这位身上看出半点佛意,反倒像靠着手下嚣张跋扈的高门纨绔,板着脸,硬梆梆地道:“老衲乃寺中‘维那’,见过李机宜。”
李彦道:“那也是寺中三纲了,我让主持和寺中僧官前来听旨,你们磨蹭良久,却有百余僧兵出现,这是又要重现武德年间的公然抗旨么?”
惠藏脸色变了:“这话从何说起,我寺昔年十三棍僧助大唐攻城掠地,一向对大唐忠心耿耿,绝无抗旨之意啊!”
程务忠在边上听得嗤之以鼻,就偷袭成功了一座城池,到这和尚嘴里竟然变成攻城掠地,是不是以后太宗都要是你们救的啊?
李彦则淡然道:“我从不听嘴上辩驳,而看实际行动,隋末是隋末,现在是我大唐盛世,你口中说着忠心,却敢怠慢圣旨到这般地步,还说没有违逆之心,如此两面三刀,又如何修你们的佛法?”
惠藏双手合十,避重就轻:“李机宜不通我禅宗佛法,还是不要妄自评价。”
李彦不客气了:“我确实不修佛法,却知道你们禅宗始于达摩祖师,如今将之发扬光大的,是东山寺的弘忍大师和云游在外的慧能法师,你少林寺还差得远,你更差得远!”
五祖弘忍如今都在东山寺修持,历史上武则天登基后,将弘忍的一众弟子请入宫内道场供养,北禅宗成为“两京法主,三帝师门”,地位比起少林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六祖慧能则在南方立下南禅宗,这位就不必介绍,后世禅宗的主流,那四句佛偈人人都会说。
李彦对于这两位还是很尊敬的,真正的佛门高僧大智大慧,再看少林寺这些身宽体壮,满面红光的僧人,就愈发不顺眼:“似你这般贪痴嗔怒,样样不缺的僧人,竟然还是少林三纲?以你为纲,怎能教好这寺中上下?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你可明白?”
惠藏想到之前师伯点拨,不禁惊诧莫名,又想到法明之言,这位看似是俗世之人,实则是佛子临尘,不禁道:“难道李机宜知我禅宗之学?”
李彦道:“慧能法师的‘顿悟’,神秀法师的‘渐修’,各有精妙,禅宗所学,确实很符合我的武学进境。”
关于神秀和慧能的南北禅宗之争,后世都众说纷纭,各派学者有各种分析,哪個更高明,哪个更实际,李彦不发表意见,他反正觉得汲取精华,都挺好用。
他每努力一次,就相当于慧能的“顿悟法”,平常的练武积累,则是神秀的“渐修法”,两者相辅相成,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再看眼前众僧,李彦不禁摇头:“无论是顿悟,还是渐悟,都要求一个悟字,似你们少林寺这般整天俗务缠身,变成了废悟,最终佛门寺院成了商贾生意之地,满是铜臭,哪有半分禅意?可别辜负了达摩于此传道啊!”
惠藏面孔涨红,想要以佛法辩驳,但又害怕万一辩不过,自己在寺中的威望必然一落千丈,心生退意,再度转移话题:“李机宜既要在此传旨,老衲这便是去请我少林方丈而来,请诸位稍候。”
不料话音刚落,李彦又皱起眉头:“方丈?就算是大慈恩寺的普光大师,身为玄奘大师的弟子,都还称主持,你区区一个少林寺,有何资格称方丈?”
程务忠在边上见他训斥老和尚,偏偏对方还不敢辩驳,心里已经足够痛快,此时更是趁机问道:“李机宜,主持是何意?方丈又是何意?”
李彦心想问得好,解释道:“佛门寺院现在的领导者,称为主持,心住于法,弘扬传续,谓之主持。”
“而方丈一词,最初是仙山之名,海外仙山蓬莱、方丈和瀛洲,后来佛道两家都有引用。”
“佛教《维摩诘经》中有言,身为菩萨的维摩诘居士,所住的卧室仅仅一丈见方,却能容纳二千师子之座,有不可思议之妙。”
“这个前半句有记载,据说中印度毗舍离城有维摩居士的禅室,王玄策将军亲自量过,所住的卧室仅一丈见方,后半句就是弘扬佛法了,故方丈之称,也可称大德高僧。”
李彦不通佛法,但对于历史上这些词语的演变,却是有所了解,唐朝的方丈一词,是用来赞扬佛法精深,等到宋朝,方丈这个词开始指住持的居室,再往后就渐渐引申为住持本人了,俗称“方丈和尚”。
到了后世,方丈则完全凌驾于主持之上,无论大小寺庙,都会有住持,但未必有方丈,方丈需要有一定的佛学影响力,经过佛教协会批准,才可以担任。
殿内群僧聆听,觉得涨知识了。
惠藏胸膛起伏,则难过得要吐血了。
你对佛门的称谓也这么了解,居然还说自己完全不通佛法?
他将自家主持称为方丈,意思很简单,我们少林主持佛法精深,德高望重,用以彰显禅宗祖庭的威风,结果……
没有什么比吹牛逼被当面揭穿,更令人羞愧难当的了,悔不听法明之言啊!
偏偏就在这时,外面一位僧人突然惊恐不已的冲进来,口中高呼:“不好了!主持……主持他……”
惠藏眼睛怒瞪,予以纠正:“是方丈!”
那僧人确实维持住了这份颜面,纠正了称呼,哀嚎道:“方丈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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