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风风火火,跟刘春和石珤叙话时,俨然他才是顶头上司,说完后简单行礼便告辞,似要奔赴下一个战场。
这边他人一走,石珤和刘春对视一眼。
看看人家这嚣张跋扈的派头,难怪皇帝考虑入阁人选时,首先把他给拎出来,简直再合适不过!
谁让人家有个老爹曾经权倾朝野?
谁让人家是首辅二代呢?
刘春见完石珤后,没有直接回内阁值房,而是去了户部衙门,找到孙交,将此事如实相告。
孙交立即做出判断:「陛下本意,估计是要让敬道入阁,或是以其为翰林学士,事情八九不离十。」
还是孙交了解朱四为人。
现在杨廷和走了,朱浩上位最大的障碍被清除,皇帝已迫不及待要把朱浩提拔起来,至于朱浩自己的态度,好像没那么重要,毕竟朱浩一直都在他面前表态,身份地位什么的不会刻意追求。
可现在皇帝就是要逆满朝文武之意,把年轻人给提拔起来。
刘春问道:「那……拔擢用修,只是个幌子?」
「嗯。」
孙交颔首,「用修太过锋芒毕露,如今陛下是否真要在议大礼方面有所动作都两说,他却比谁都着急,迫不及待提出反对,如此明目张胆跟陛下作对,哪怕有几分文人风骨,可这样毛躁的性格,如何当得起阁臣的重担?」
刘春道:「或正是因现在的用修只是翰林侍讲,有退路,才会如此吧。」
以刘春想来,若杨慎真跟自己一样有朝一日入阁,那他还会像现在这般天不怕地不怕?
未必!
正因为其还有退路,所以做事才会一往无前,等到了退不起的地步,就不得不瞻前顾后了。
刘春再道:「其实,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志同兄你提到的极端情况……若陛下目的真是要让敬道入阁,或是以其为翰林学士,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以陛下目前的用人,就算直接把敬道提拔起来,只怕朝中文武也难反对吧?」
孙交道:「你也看出来陛下现在用人无所顾忌了吧?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耍手段……你不要以为今上做事一直都直截了当,以其跟介夫明争暗斗这两年的情况,所用手段你没见识到?」
「嗯。」
刘春想了想,不得不赞同。
小皇帝刚登基时都能跟杨廷和这样老谋深算的职业政客打得有来有回,有时还会在部分事情上占据上风,如果只靠直来直去的手段必然行不通。
孙交提醒:「你做到自己心里有数便可,不要对外人提及敬道……若你我还想让他在朝中更进一步,就不能让他早早成为众矢之的。」
在保全朱浩这件事上,孙交自信刘春跟他的想法一致。
刘春重重点头。
二人跟朱浩认识时间都不长,但一个是朱浩的老丈人,另一个则受过朱浩救命之恩,若说二人对朱浩的了解……其实不是很深,只是从一些侧面了解到朱浩在为皇帝做事。
现在他们都有个目标,不是让朱浩当翰林学士或者入阁,而是让其平稳做官,不当出头鸟。
其实把朱浩放到地方为官最好,总好过留在京城直面狂风暴雨。
美其名曰:我是为他好。
事情还在发酵中。
杨慎作为当事人,对此完全不知情。
一直到翰林院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时,余承勋才将情况告知杨慎。
「……用修,现在翰苑内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陛下召见两位翰林学士,谈及有关入阁和翰林学士人选问题,好像陛下属意你入阁,
顶替令尊为内阁大学土。」
余承勋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中满是美慕。
看看人家,年纪轻轻,连学士都还没当上呢,就被考虑安排入阁了,再看看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连个侍读、侍讲都还没混到呢。
杨慎摇摇头,冷笑不已:「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陛下明明已在暗中谋划议大礼之事,这是想拿我晋升之事来转移他人视线,切不可落入其精心设计的陷阱。」
余承勋道:「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若陛下无意拔擢你,何必要跟两位翰林学士提及呢?」
杨慎没再应答,皱眉坐了下来。
他也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件事。
皇帝突然提让自己入阁,难道是想堵住我的嘴?知道自己喜欢在年轻人中活动,预计大礼议会遭遇到读书人阻碍,所以先把自己给提拔起来?
杨慎又想到朱浩的话。
朱浩跟他提过,皇帝打算让杨一清入阁,而让张璁为翰林学士。
若是如此的话……那自己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的,等别人把怒气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到合适的时候,皇帝突然把杨一清和张璁给提拔起来,外人对这件事的反感程度就没那么高了。
「懋功,帮我查查南京那边的情况,让达甫一起查,他刚从南京回来,那边有渠道,我想知道,最近南京大理寺少卿张秉用,可有人与其勾连?我怀疑陛下想招其入朝。」
杨慎谨慎地说道。
余承勋道:「听闻此人在南京时,受到诸多文人推崇,虽只是大理寺少卿,却与南京官场许多官员过从甚密,其中又以桂萼、方献夫二人为甚,多与其探讨有关议礼之事。」
杨慎皱眉:「此人发配南京,居然还在蛊惑人心?」
余承勋摇头:「议礼之事,其实各处都有议论,只是因为你……唉!有些话不会在你面前说出来罢了。」
余承勋提醒杨慎,你是杨廷和的儿子,别人议论皇帝宗祧问题时,肯定不会在你面前提,而在别的地方……甚至我这个曾经首辅的女婿面前,也不怎么顾忌,几乎是畅所欲言,所以才会听到许多你不了解的情况。
「那行,你帮我好好查查。」
杨慎觉得事情似乎不受控。
杨慎走出翰林院大门时,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当下局面,忽然想到朱浩有唐寅这个恩师,可能会有消息,便不顾先前朱浩对他的无礼,还有他对朱浩的一番训斥,选择再次拜访。
杨慎现在要找朱浩可不容易。
因为不知道该去哪个衙门。
等见到朱浩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朱浩行色匆匆,似乎只是跟杨慎路边短暂相会,稍后就要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两人找了个茶寮坐下。
杨慎没有丝毫遮掩,提到皇帝找人入阁之事,还有现在他正在做的,防备皇帝重开大礼议的问题。
朱浩道:「我所知不多,先前能告知用修你的全都说了。」
潜在的意思是,你来找我准是让我帮你打探消息,对不起,实在是无可奉告。
「敬道,明说了吧,现在家父已退出朝堂,陛下必定会以重议大礼的方式在朝中掀起波澜,先前我之所以到处奔走,是因有消息说,巡抚湖广的席书,上了一篇奏章,提到尊崇兴献帝,要将宗祠排序等问题重新厘定,只是到现在,这篇奏章都未示人,也就是说,奏章是以密折的方式入京,连内阁都不知情……」
杨慎很诚恳,把他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朱浩。
朱浩耸耸肩:「这跟在下有何关系?」
杨慎道:「你消息灵通,难
道不知陛下接下来有何动作?」
朱浩笑着反问:「用修兄,你也说过了,现在令尊已不在朝,有人拿大礼之事做文章,怎会只有一人上疏?这世上攀龙附凤的人多了去,朝野上下不得志的人多如牛毛,难道只有一个湖广巡抚进行政治投机?」
杨慎皱眉:「你想说什么?」
朱浩道:「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只是湖广巡抚上奏,陛下就算再当回事,朝堂上下都不会放在心里。但若是各地都有相关上奏,尤其是南京……记得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人,他若是联合几人上奏的话……陛下或许就要重视起来,甚至还会正经让朝臣讨论……以此把话题带起来,对吧?」
「哦。」
杨慎恍然,「你的意思是说,陛下还在等。」
「可能吧,天心难测,我一个小人物,怎敢下这种定论?但我觉得,现在朝中大礼议风气未显,若是用修兄太过激进,那边无声无息,你反对的声音便充斥朝野,你猜情况会怎么样?」
「我觉得,结果反倒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激发一些人的逆反心理,或是有些人把握住机会,站出来跟你作对,提出一些相反的意见,以迎合圣意……只怕到那时你不好应对。」
朱浩这次真没有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说事,甚至还有点偏帮杨慎的意思。
朱浩就是在提醒杨慎,皇帝还没小动作,你激动个球啊?
杨慎气恼道:「张秉用真是个宵小,到了南京也不肯消停,居然跟一些不得志的官员,暗中苟合,若让他再兴议大礼之事,就怕……」
朱浩笑道:「用修兄,堵不如疏,他不提,旁人就不提了?要防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现在这局面,令尊已不在朝,朝官无法做到齐心协力,还是想想以何等方式让陛下打消此等心思为好……正面对抗,难啊!」
皇帝有此心,人家可是九五之尊,作为大臣就算再忠直,也阻碍不了有人想借机上位。
你怎么防?
所谓的严防死守,说得容易,架不住大明是人家朱家天子的,你一个前首辅之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