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承仕拦住了叶文初。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都入棺了,你还打扰他?”
本来没人觉得有问题,史承仕一开口,大家也跟着附和,以显示自己对汤凯有着非同凡响的不舍和尊重。
“这是皇命。”叶文初对史承仕道。
史承仕认出来,这是那日他去书院的路上,遇见的美人,没想到居然是叶文初!
还真是巧了。
“皇命?”史承仕上下打量叶文初,拂袖在一侧坐下来,翘着腿,“那你就好好做,不要惊动了我好兄弟!”
叶文初瞥了他一眼。
史承仕就优哉游哉靠在椅子上,视线在叶文初的身上游走。心道:“这位广州来的小姐,性子凶是凶了点,但也是真的漂亮,方方面面的都是少见的上乘。”
等这案子过去,得想办法将她弄到手。
叶文初套上窄袖的外套、手套,马玲捧着尸格站在边上负责记录。
圆智则从包袱里摸了一个木鱼出来,坐在顶头的蒲团上,敲木鱼念经超度。
汤夫人看叶文初拆开儿子衣服,心理不舒服,可叶文初居然还带着会念经的和尚,她也跟着平静下来,无话可谁。
“左胸口是致命伤,”叶文初用尺子量致命伤,咦了一声,她抬头问汤夫人,“汤凯多高?”
汤夫人不清楚,但汤凯的随从知道:“我家公子六尺差一寸!”
叶文初打量了一圈,指了指史承仕:“和史二爷对比呢?”
“略矮一些。”随从道。
史承仕还从椅子上站起来,抚了抚袍子给叶文初展示:“汤凯比我矮一寸,身形比我瘦一点,我和他是京中少有的高个子。”
说着转了一圈,展示身材和风流倜傥。
一灵堂的人看着他都暗暗厌弃,但没有人敢说他。
“知道了,多谢。”叶文初取了一把小刀,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将原本的伤口扩大了一些,并盯着细细看,不知道看什么,但看得特别认真。
“这伤口能看出什么?”史承仕凑上来,也学着叶文初打量,“听说叶当时拒绝了太后娘娘当仵作的提议,怎么今儿又操起旧业了?”
叶文初停下来看着史承仕:“史二爷的旧业是说书的吗?”
史承仕一愣,叶文初扬眉接着道:“你极其关心汤凯的死,你想得比别人多一点,为什么?”
史承仕站着了身体,瞪叶文初:“我关心他是因为我和他是兄弟,你这什么语气,简直莫名其妙。”
“呵!”叶文初继续做事。
史承仕被叶文初的话惊了一下,他看着汤凯有些恍惚,忽然有人拍了他的屁股,他像猫被踩了尾巴跳起来,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
史承仕冷汗冒了一头,惊惶地抚着胸口:“臭和尚,你拍我干什么!”
“施主,你的屁股怼着贫僧的脸了,喊你了你又不听。”圆智一脸无奈地道,“施主,你让一让,我正超度念经呢,你挡着别人转世的路,再不让一让,他得带着你一起走了。”
“你、你胡说八道。”史承仕汗毛都竖起来了,但一瞬又反应过来,这臭和尚和叶文初的一起的,都在戏弄他。
他拂袖,骂骂咧咧坐一边去喝茶平复情绪。
叶文初非常欣赏地看了一眼圆智,这大和尚有点东西。
大和尚继续敲木鱼,一脸正气。
叶文初在汤凯的右手手背上,看见了一个新鲜的划痕:“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随从细看了半天,回忆着摇头道:“这个小人不知道。”
叶文初让马玲记上。
“腹部也有淤青,这一处呢?”
随从依旧摇头。
叶文初继续检查,腿上还有一些伤,但都是旧伤,她翻过后背,发现后背有一条旧疤,汤夫人上来给她解释:“这是去年,他在外面和人打架,留下来的,伤口很深好长一段时间才康复。”
叶文初有点惊讶:“群架吗?他平时出门不带随从吗?”
“带!但多数时候不带,他不喜欢有人跟着他。”随从道,“昨天也是,他说有事出去一趟,我们都不晓得他去哪里。”
有随从却不带!叶月棋说,昨天的史承仕好像也没有带随从。
京中的贵公子都不带随从?
叶文初将汤凯的衣服穿好,她请汤夫人和随从走了几步。
“夫人,想必您知道我和汤阁老闹得不愉快的事。”叶文初和汤夫人道,“我的出发点虽是为了我堂姐找证据,证明她无罪,但换句话说,如果我真的找到,并证明凶手另有其人,想必您也乐见其成对不对?”
汤夫人声音很弱,颤抖着:“你的意思,凶手另有其人?”
“是的,我的堂姐告诉我,当时在那个雅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是那个人杀了汤凯,而逼迫她顶罪。”叶文初道,“只要细想,就能理解,这样的事不少见。”
汤夫人浑身冰冷:“是、是、是谁?”
“晚些时候告诉您。”叶文初道。
汤夫人踉跄了一下,她的丫鬟上来扶着她,她脸色惨白地道:“你告诉我家老爷了吗?”
“没有证据,汤阁老不会想听。”叶文初道,“我现在请夫人协助,我需要查证,汤凯被人害死的真正原因!”
“快,快去请大爷来!”汤夫人让丫鬟去喊人,又对叶文初道,“我、我让我儿子和您说。”
叶文初点头。看汤庆玉的作派也能想得到汤夫人的性格。
汤庆玉的长子汤凌被人请来,汤凌已入朝并在翰林院任职。
汤凌容貌是憨厚沉稳的长相,不像汤庆玉。
汤凌说话也爽快干脆很多,颔首道:“叶!你既已有皇命,那就按你的规矩行事。”
叶文初道谢,由他们陪同去了汤凯的书房,汤凌扶着汤夫人跟着,并安慰她:“娘不要担心,她说得没错,她不管怎么查,对于我们是没有损失的。”
汤夫人道:“她刚才说当时房里另有其人,是那个人杀了凯儿,而逼迫当时的那个小伙计顶罪。”
汤凌愣了一下。
好半天,他道:“如果她所言非虚,那我们就更要支持她,找到杀小弟的真正凶手。”
母子二人站在门口,叶文初开始翻找汤凯的来往信件和一些小物件。
“这个东西我知道。”季颖之给叶文初说一封信,低声道,“彩玉阁的艺伎写的诗,给汤凯的,当时我们都在!”
叶文初问他有哪些人。
季颖之报了一串名字,包括史承仕在内。
“什么时候的事?”
季颖之回忆了一下,说是去年上半年,他说完和随从求证。
“去年八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女的,公子和人打架的,背后的刀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随从愤愤不平。
汤夫人都不知道这些事,问随从道:“和谁?”
随从支支吾吾:“公子不让我说。”
“最后这个艺伎呢?”叶文初问道。
随从声音更小了:“艺伎也不知道,因为她后来不在彩玉阁了,小人不知她下落。”
季颖之能作证:“确实不在。而且,彩玉阁里还有两个头牌,一起赎身了。老鸨子不肯说,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汤夫人和汤凌母子二人神色都是大变,汤凌问随从:“这么说,是史二爷和他为了争女人打架?”
“小人觉得的是。”随从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但公子说不能告诉家里人。”
汤凌气到无话可说,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这是什么?”叶文初摸着抽屉顶层,发现上面黏着一个很薄的小抽屉,一般人抽出外面的抽屉,是很难想到,里面还有一个。在这个小抽屉里,她拿出一张抵押单据,和一张分红单据。
分红单据上,不知是什么买卖,半年盈利分得一千两。
但抵押单据,却是将玄武二街上甲字二号的铺子,抵押出去了。
叶文初的顺安康用的季颖之的铺子,是玄武二街一号。
当时季颖之建议沈翼用汤凯的铺子,就是这间。
抵押单据的落款是汤凯的签名。
“我看看。”汤凌仔细比对,沉声道,“是汤凯的字。”
他忽然想到什么,让人将汤凯的妻子汤王氏请来:“劳驾弟妹,将你们四房放账册和私银的匣子拿来。”
汤王氏同意了,让丫鬟取了回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汤凌打开了匣子。
这是汤凯房里的私产,有地契、银两等等,但汤凌翻了几遍,和汤王氏确认后,他告诉叶文初:“两间铺子、一个两百亩的田庄,都不在了。”
汤夫人瘫坐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凯儿被人骗了?怎么将产业都败了?!”
汤凌觉得有蹊跷:“小弟虽浑,但也在外面混迹多年,他不至于被人骗成这样。”
他对汤凯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季颖之也认同:“伯母,大哥说得没有错,他不是能被人骗的人。”
“那、那怎么回事?”
“我觉得她送给外面的女人了。”汤王氏歇斯底里地道,“他外面那么多女人,你们都不管!”
汤夫人开始哭,汤凌怕他娘又晕了,道:“弟妹,如若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说出来。如果只是胡乱猜测,就不要再说了。”
汤王氏没有证据,咕哝着坐一边去了。
“我觉得他不是被人骗了,很有可能是抵押了私产,得了一笔钱后,去做别的买卖了。”叶文初说完,汤府一家人都是茫然的。
叶文初正要说话,书房外来了个人,她停了说话,看向史承仕。
汤凌见叶文初的反应,心头像鼓被重锤了一下,他惊疑不定垂着眼帘,稳住了情绪才看向史承仕。
“在这里找什么?”史承仕拂袖进门,刚才灵堂上那一点慌张,已经被他“消化”了。
叶文初对史承仕道:“这里有分红单据,史二爷和汤凯走得近,您可知道?”
史承仕翘着二郎腿靠着椅子:“分红?拿来我看看。”
汤凌将抵押和分红的单据都递给汤凯,他扫了几眼,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个事,他没告诉我他做买卖了啊。会不会是他自己的产业分红?”
汤凌说不会,正经产业分红的单据,是有明目的。
“那我不知道。”史承仕道,“至于抵押,他是不是把铺子送人了?”
叶文初扬眉道:“你觉得他送谁?”
史承仕将腿放下来,目光环顾四周:“他外面女人多的很,送给谁我可不知道。但他没必要抵押,他又不缺钱。”
“哦,对了!”他继续说,“我听汤凯提过韩记铺子里叫刘自立的伙计,他对那伙计有点意思。这些伙计就是狗,有点不对翻脸杀人,很常见。”
“啊,对!那个伙计听说是叶的姐姐乔装的?”史承仕扬眉看叶文初,“所以你不遗余力在这里,就是为了你姐姐?”
叶文初并不避讳:“是的,主要为了她。”
“那你刚才验尸,验出什么了?能证明你姐姐清白了?”
叶文初盯着他,冷笑:“等大理寺升堂的时候,请你去旁听。”
“好啊,正想见识叶的能力!”史承仕本来很自信。汤凯是他杀的,但现场没有人,他连随从都没有带,不管是谁都查不到他的。
至于那个叫叶月棋的,她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凶手的自辨从来都是没有说服力的。
但现在叶文初是什么意思?暗示他查到了他杀汤凯的证据了?
验尸这么厉害?
“我查完了。”叶文初和汤家人告辞,带着马玲他们离开,季颖之说等会儿去找她。
史承仕也拂袍起来,匆忙和汤夫人母子二人告辞,跟着叶文初离开。
汤凌跌坐在母亲的身边,母子对视,面色苍白。
他们从叶文初的态度,从史承仕欲盖弥彰的表情里,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去将老爷请回来。”汤凌道。
汤凌应是,让人去找汤庆玉。
两刻钟后,汤庆玉到家,父子关着门在房里说这件事。
汤庆玉没听完就打断了汤凌的话:“不要胡说,这就是那叶氏女的计谋,为了救她的姐姐,不择手段。”
“如果她是对的呢?”
汤凌问道。
汤庆玉很坚持不会:“史承仕和汤凯自小一起长大,就算有些龃龉也不可能动刀子。你不要被有心人挑拨离间了。”
“我们和安庆侯府的关系,也决不能被她挑拨离间。”
汤凌叹了口气:“希望、希望不是!”
汤庆玉告诉汤凌:“这世道,就是被这些女人弄乱的,一个个有点本事就当自己是个人了。”
“父亲!”汤凌提醒他,他爹什么都好,就是对有的事情,太过激进了。
他觉得,是因为太后当政太久,而他又一直屈居韩国公,听从太后的命令,所以心里委屈憋屈,遇到叶文初后,就非常极端地反对和发泄情绪。
汤庆玉摆手:“我有数。”
史承仕在汤府侧门口,喊住了叶文初。
“叶,借一步聊两句?”他邪气地看着叶文初,眼露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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