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大林,剥蒜,多剥几瓣!”
“小岳,大白菜洗一下。”
“小龙,你的手劲大,把面给和了,熬夜咱包饺子吃。”
“烧饼……天呐,臭小子,这大肉才六分熟,你这笨的,偷嘴都瞧不准!”
整个家里都是王慧的战场,她是大元帅。
唐云风帮着收拾完,左手端着一盘切好的平果,右手一杯热茶。
走到郭德刚书房门口,身体一转,屁股一顶,门便开了。
郭德刚人在书房时,有一个奇怪的习惯。
门不锁,也不用敲,谁进都行。
但有一样,甭管你端茶送水,还是递水果,轻轻地进去,轻轻地出来,全程不要跟他搭一句话。
如果你能跟个鬼一样,飘进飘出,半点声响都没有,那最好不过了。
唐云风走进书房,见郭德刚坐在太师椅上,手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晶晶有味。
当下也没敢出声,放好东西,虚掩房门,便站在一旁等着。
不时,一页书看完,郭德刚将手中的书合上,递给唐云风。
“少爷,你看看。”
唐云风双手接过来一看。
发现这书又旧又破,连封皮子都掉没了。
现在的封皮,是谁拿硬纸板在前后单加上去的。
不过,等翻开内容时,他心中有些意外。
这还真是本老书,里面的字迹全是毛笔手写的,而且是竖行的。
他眯着眼睛,认真的看完两段内容。
抬头迟疑的问道:“师父,这是神册子?”
神册子,其实是书名,不过是评书门对《封神榜》的专称。
正经的《封神榜》唐云风看过,那是小说,手中这本大致意思相同,但用词的味道则全然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一股子评书味。
郭德刚听闻很是意外,惊讶道:“孩子,你入过评书门?”
唐云风知道自己猜对了,今天进来果然是有好事!
他摇头笑道:“师父,我哪有那个机缘,不过是以前听个海青腿儿说过一点评书门的古,我还是个询家。”
询家,便是指听书的人,就是观众。
郭德刚放下心来,不过几句话一搭,他知道唐云风对评书门有关注。
他笑问道:“喜欢?”
“嗯,喜欢。”
唐云风用力点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郭德刚。
郭德刚会评书,这他是知道的,只是师父不开口,他也不好提这一茬,不合规矩!
现在郭德刚主动提了话头,他要再不摆出一副饥渴难耐的模样,那他就是大傻子。
想学什么学什么?
哪有这么美的事情等着你。
你走南闯北,费尽心思,最终能学到哪一门哪一手,都得看机缘。
郭德刚人不老心如精,瞧着唐云风这副表情。
笑骂道:“好了,眼珠子缩回去,瘆人,早就想学了吧?”
唐云风讪笑道:“是,一直不敢提!”
郭德刚没再捉弄他:“成,你的底子好,学东西也快,从今天开始我便传你评书的手艺!”
唐云风闻言大喜,自己这“两门抱”转“三门抱”了。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躬身行礼道:“多谢师父!”
郭德刚脸色一正,又严肃道,“不过你切记,入门易,学精难,你既然接了我这一门,往后可不能松懈!”
“是师父,弟子谨记!”唐云风同样郑重的应道。
他的性子,郭德刚还是清楚的。
比如唐云风前面“两门抱”的口技门,成五爷不在跟前,他自己也练得勤快!
这种打骨子里透出来的,对传统老手艺的热爱,是骗不了人的,因为郭德刚自己就属于这种人。
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时代不一样了,艺不轻传,艺也得多传呐!
看到唐云风的态度,郭德刚心中欣慰,从唐云风手中拿回神册子,翻得很小心。
来回扫了好几眼,他才满脸感慨道:“我的评书师承金纹声先生,这本神册子的残本,便是你师爷当年送给我的礼物,那是99年吧,老爷子六十九岁过生日,大伙凑钱给他摆了几桌,他知道我没钱,办不起摆知宴,便趁着生日的档,当场让我叩了瓢儿,后来我进京没盘缠,他又把自己所有的体己钱都塞给了我……我到现在还欠他一场热闹啊!”
郭德刚越说越动情,眼圈都红了。
今天可是过年,该见喜乐,不兴悲愁。
唐云风笑道:“师父,咱欠师爷一场摆知宴,那就补上呗,您要是舍不得花钱,干脆我来办,到时我拜您,你再拜师爷,咱师门三代一起热闹热闹怎么样?”
郭德刚抹了一把脸,直接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你就这么琢磨自己师父呀,有规矩没规矩?”
唐云风不接茬,只赔着笑。
郭德刚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心里有主意。
“你说得对,老爷子今年高龄都七十六岁了,是得补办,今年就办!”
唐云风凑过去:“那我不办了,直接蹭您的宴席,成不成?”
郭德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正月你跟我一起回津城,老爷子见了你,指定也高兴!”
这是正经事,唐云风点头道:“好,听您的。”
行程定下,郭德刚开始传授手艺,一年忙到头,难得这几天有空。
门门有来历,行行有规矩,手手有讲究。
郭德刚从评书门的来历,说到走江湖的规矩,可谓是口若悬河,如竹筒倒豆子似的。
这些都是入行的基础,唐云风听得很认真,脑子也在飞速转动,尽可能的记住。
听完,他才知道,自己这也是托了现在世道的福。
别看评书门也属于艺人行当,但它的地位属于其中最高的。
从“说书先生”中带有“先生”二字便能看得出来。
什么相声门,戏法门,人家都不稀得搭理你。
江湖地位高,来钱也快,所以师父压根也不愁没徒弟。
小学徒进门,先倒两三大壶再说。
夜壶倒不干净,有味儿,那你也甭倒了,师父一句“你不适合说书”,便把你打发了。
夜壶倒得好,一家的杂事处理的得当,师父这才允许你他进书场,边照应茶水边听他说书。
只听不教,你懂不懂不管。
听完,师父就考较你,听懂了吗?
徒弟倘若说没听懂,那好,你不适合说书,又把你打发了。
留下说“听懂了”的徒弟继续学,可这些人也听不到整段的。
为什么?
师父不给你听整段的呀!
比如师父的说书场在城南,那前段听完,便打发你穿过四九城,到城北去买东西。
等你买完东西回来,师父已经把中段说完了。
说了什么?
徒弟一个字儿没听到,他上哪知道去?
又得过很长时间,买东西的脚步量完了整个四九城,这才有可能凑够整段的书。
这还只是其中一部,下一部接着凑。
万事有因,百树有果。
这门最早起源于东周时期,拜周庄王为祖师爷的老手艺,如今没落如斯,不知道这些规矩在里头占了几成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