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吴中下值后便径直回了府邸,他对这座新府邸十分满意。
吴中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棉巾,将棉巾敷在脸上,热流带走了一身的疲累,让他舒服的轻哼出声。
“咄咄”
一阵脚步声响起。
吴中将棉巾取下递给身旁的丫鬟,摆了摆手让丫鬟退下。
这才看向急匆匆走向自己的吴英,不悦道“跟你说了多少遍,遇事需静气,你又是为了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父亲,不好了,那个木厂管事裴宗汉失踪了。”吴英一脸焦急说道。
吴中闻言脸色顿变,沉吟良久才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哎!”
“那个裴宗汉为了巴结父亲没少在我身上花功夫,前几日他请我去青楼,我到了后却没见到他的人影,当时我虽生气却没在意此人,毕竟他只是个小角色。吴英徐徐说道:
“可今日父亲吩咐我去找他办事情,我却找不到他的人影了。”
“他会不会有事离开京师了?”吴中迟疑问道。
“要是如此便好了,可我问过木厂的人,问过裴宗汉的家人,都说他是突然没了踪影。”吴英叹气道。
“父亲,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侵占木厂的材料建府邸那事被人发现了,而那个裴宗汉已经因为此事被抓了。”吴英迟疑说道。
吴中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而且我这几日总觉得被人盯着,但是又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吴英愈发气馁道。
“先不要慌,岂能乱了阵脚,明日我问问杨公公,他的消息一向灵通,若真的出了问题,想来他应该会收到风声。”吴中安慰道。
“也只能如此了。”吴英无奈道。
“不过父亲,那些太监都是些没卵子的,根本不顶事,我们还是需要做两手准备才好。”吴英提醒道。
“你有什么好主意?”吴中问道。
“我与左都御史刘观的儿子刘辐交情不错,从他那里知道,他爹常收银子给别人免罪。”吴英说道:
“若是建府邸那事真的被发现了,迟早是要经过三法司的,便绕不开都察院了,若是我们现在去打点一番,不管日后如何,终究多了重保障。”
“你说得也对。”吴中沉吟良久方才颔首道。
“那你便拿着一万两银票去刘府,让刘辐转告他爹,日后出面照拂一下我们。”吴中吩咐道。
“是”
吴英连忙应道。
“记得从后门离开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吴中见吴英转身欲走,连忙提醒道。
“是”吴英脚步一顿,随即颔首称是,便匆匆离开了。
吴英打开后门,先伸出头向外瞧了瞧见没人,方才脚步匆匆的向刘府而去。
待吴英刚走,在其身后便出现两个东厂番役。
“好险,差点被他发现了。”张宝吐了口气后怕道。
“我们的确需要更小心点。”秦钟附和道。
“吴英行踪可疑,恐怕我们将有大发现了,还是快些跟上。”张宝催促道。
“好”秦钟应道。
随即两人跟在吴英身后向刘府而去。
待吴英进入刘府,张宝对秦钟说道“看来这个刘大人也不干净,我在这里守着,你速速将这个发现向上面禀告。”
“我立刻就去,你小心一些。”秦钟干净利落道。
“放心,我不会出问题。”张宝笑道。
秦钟便没再言语,匆匆离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明朝宦官最大的特征是制度化,在地方军政要地设置守备太监、镇守太监、分守太监,宫廷临时有事,还会派出不同名目的太监。
更为重要的是在紫禁城内设立了二十四衙门,即所谓的十二监、四司、八局,各专设掌印太监提领。
这二十四衙门中论权势当然是以司礼监为首,毕竟司礼监素有“第一署”之称。
而太监杨庆提领的内官监也不错。
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简单而言内官监相当于外朝的工部。
这也是为何工部尚书吴中能与杨庆勾结,侵占朝廷的木材的原因。
回到眼前,杨庆巡视完正在重修的三大殿,刚刚踱步进入内官监的值房,立马便有小火者递来茶水,给他按摩捶腿。
正当杨庆端坐圈椅之上,闭眼享受之时,哐当一声,值房的大门被人推开。
东厂的番役二话不说便将杨庆摁倒在地。
“放肆,我乃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没有皇爷的旨意,谁人敢扣押我?”杨庆挣扎起身却被再次摁倒,不由气急败坏道。
“好歹做到了掌印太监,在这宫内也算是有些脸面的人了,何必垂死
挣扎,让我小瞧了你。”金英缓缓踱步入内,盯着眼前的杨庆摇头道。
杨庆一看到金英脸色顿变,不过其人还是心存侥幸,试探道“老祖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你是知道我的,一向对你是孝顺有加的。”
“哎!”
“正因为你平日对我还恭顺,我才亲自走这一趟,不要再奢望什么了,你勾结外朝工部尚书吴中一事,皇爷已经知道了。”金英叹气道:
“听我的话,将你知道的事情赶快说出来,我也好为你向皇爷求求情。”
“可是......”杨庆脸色数变,迟疑不决。
“哼!”
“你以为你不说,这事情便不能水落石出了吗?我是看在同为宦官,感伤其类,想尽量为了保全,可你不要不识好歹,真进了东厂,是没有人能够扛得住的。”
“老祖宗,我说,我全部交代......”杨庆闻言脸色煞白,连忙说道。
“这便对了,来人将他的口供给我记录下来,我好呈给皇爷。”金英吩咐道。
话落,立刻便有人上前做记录。
盏茶后金英接过记载口供的纸张,满意的点了下头。
待金英转身离开之际,有一个番役匆匆走来,在金英面前低语了几句。
“让他们将刘府也监视起来,没得到我的指示,不准轻举妄动。”金英听闻左都御史刘观也涉及此案不由神色愈发肃然,连忙嘱咐道。
番役领命转身离去。
“哎!”
“还以为此事能到此为止,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呀!”金英不由低声自语道。
随即金英继续向乾清宫东暖阁而去。
乾清宫东暖阁:
“该死.....”
朱瞻基看过杨庆的口供,听完金英的禀告后,怒气勃发道。
金英见状不由将头又压低了几分,显得更加恭敬谦卑。
“按你的意思,刘观也涉案吗?”朱瞻基将口供扔到案桌上,揉了揉额头,叹气道。
“这是下面番役刚传回的消息,我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想来在这个敏感时期,吴中与刘观牵扯,想来刘观也不可能清白。”金英迟疑说道。
“都察院都御史,职责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乃是朕的耳目,他刘观身为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朕实在不敢想象,若他真的贪污,这整个都察院如今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朕如何指望这样的人去监察百官呢?”朱瞻基既怒且恨道。
“你速速传杨士奇等内阁大学士来见朕。”朱瞻基收敛思绪,肃然吩咐道。
“是”
金英轻轻吁了口气,连忙应道。
随即快步离开东暖阁。
盏茶后,杨士奇等人已经进入东暖阁,当朱瞻基将此次贪腐案告诉了眼前的三人。
杨士奇,杨荣,杨溥都是脸色铁青,又难掩忧虑。
实在是此事太重大了。
要知道都察院都御史与六部尚书并称为七卿,地位崇高。
可此次贪腐案一下便牵扯两位高官,而且更让三人无奈的是这不仅仅是外朝的事情,这涉及到内外朝勾结的敏感话题。
内外勾结,无论在哪一朝都是天子所不能容忍的。
“太祖皇帝在位时,朝中大臣都严格要求自己,制约自己的行为,没有贪污腐化的现象。
“可是,近年来贪污成风,行贿、受贿在朝廷上下屡见不鲜,有不可阻挡之势。”
“如今又发生了如此大案,牵扯一个都御史,一个工部尚书,你们说这是为何呢?”朱瞻基肃然问道。
“这怎能跟太祖时期比较了,那时对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的官员格杀勿论,还要采取剥皮揎草、挑筋、断指、断手、削膝盖等酷刑。”杨士奇等人听闻朱瞻基提及太祖皇帝不由心中一哆嗦,在心中腹议道。
三人对视一眼,杨士奇率先出列道“这贪腐之风并非陛下登基之后才有的,其实在永乐末期,朝廷中的大臣都已经有了贪污的风气,只不过那时候刚刚开始,不像现在这样严重。”
“嗯!”
“朕记得永乐末年,最大的贪污犯是方宾,没有谁能够超过他。”朱瞻基微微颔首随即问道“爱卿可知如今朝中谁最贪婪无比?”
杨荣素来反应快,出列道“现在朝中贪污最严重的就是刘观。”
杨士奇闻言也反应过来,附和道“臣等的确有所耳闻,只是臣等并非风宪官,没有证据不好指责同僚。”
朱瞻基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杨士奇一眼。
“臣有一言需禀明陛下。”突然一直未曾开口的杨溥出列道。
朱瞻基闻言不由肃然起来,因为在三杨之中,杨溥此人一向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人皆言杨溥最有“相度”,为人谨慎,有时就连上朝时也总是低头循墙而行。
朱瞻基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还记得,当年永乐朝时,汉王与他父皇暗争不断,在永乐十二年构陷他父皇,使得当时还是东宫属官的杨溥入狱,
而这一关便是十年。
这也使得杨溥其人愈发谨慎,平日很少开口,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当他开口时,别人都不得不正视。
“爱卿尽管直言。”朱瞻基说道。
“此等大案,自然是需要彻查的,但是臣需谏言陛下,千万不要因为此事,便对官员失去信任,万不可矫枉过正,洪武旧事已经不适用了,严刑峻法或许短期有效,但遗祸无穷呀!”
杨士奇与杨荣闻言连忙俯身道“臣等赞同。”
朱瞻基闻言,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们害怕重回太祖皇帝的高压政策。
“终究是文官一体呀!”朱瞻基看着眼前他颇为倚重的三人无奈想到。
“爱卿放心,朕知道了。”朱瞻基收敛思绪,笑着安抚道。
“陛下圣明。”杨士奇三人不由轻轻吁了口气,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