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春和殿:
话说自那日朱瞻基收到洪熙皇帝驾崩的消息后,又过了一日,领命前来南京宣召朱瞻基回京继位的太监海寿方才匆匆抵达南京,见到了朱瞻基。
之所以会如此,那是因为洪熙皇帝下达临终遗命后,朝中秉政的大学士诸如杨士奇等人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则通过大明邮驿系统将洪熙皇帝驾崩的消息经过“八百里加急”快速告知在南京的朱瞻基,好让他早做准备。
二则,让太监海寿领着圣旨前往南京宣召。
一待圣旨抵达,朱瞻基便可立刻回京,这样做便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毕竟嘛!
他海寿一个太监再怎么能跑,也快不过那些铺兵的。
而这些时间对于如今急需回京继位的朱瞻基或者说对于如今天子驾崩,帝位空悬,人心不定的大明朝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事,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春和殿里,朱瞻基高坐上首的罗汉塌上,左边站着的是东宫左春坊左庶子陈山等东宫心腹。
右边站着的是守备太监郑和与南京守备襄城伯李隆等南京高层。
而殿中众人正看着太监海寿,听他讲述洪熙皇帝驾崩的情况与京师的形势。
这里说一句,这个海寿也是有意思的人。
海寿是朝鲜裔,永乐年间就在内廷供职,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宣召的事了。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北征途中在榆木川去世,也是他和大学士杨荣一起,急急忙忙赶回北京通知太子朱高炽。
所以这活儿他很熟。
片刻后待海寿讲完了,朱瞻基方迟疑问道“我离京时,父皇的身体还不错,怎么短短一月便驾崩了?”
海寿听了,看了眼朱瞻基,吱吱呜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瞻基不由皱了皱眉,不悦道“有话你就说,为何如此扭捏作态?”
“太医说是阴症。”海寿迟疑片刻后回答道。
朱瞻基听了不由一愣,因为这个“阴症”是一个特别宽泛的说法。
其中最大的可能是洪熙皇帝纵欲所致。
他父皇体态肥胖,本来就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如果不忌床笫之事,很容易造成问题。
而作为儿子的朱瞻基不由尴尬不已,因为这个说法他是比较相信的,他的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在女色方面不知节制。
也不知道一向以柔弱姿态示人的洪熙皇帝是否是因为能在床笫之上,展现他男人的雄风,方才如此热衷女色。
朱瞻基不由讪笑一声,转移话题问道“父皇驾崩,我是要马上赶回去的,诸位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山上前一步回答道“如今帝位空悬,太子理应赶往京师,承续大统,安定人心。”
朱瞻基不由点了点头。
“而且如今是一个敏感时期,所以太子必须小心行事,最好待护卫部队齐备了再返回。”陈山继续说道。
朱瞻基沉吟不语。
李隆亦上前一步说道“太子回京,最快的选择便是走水路沿着漕运北上,但有心之人很容易想到,这样便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而且,太子殿下,莫忘了,漕运是会经过山东境内的。”李隆补充道。
一听此言殿中众人皆神色一变,因为李隆提及山东,虽然很隐晦,但众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那位就藩乐安的汉王。
朱瞻基听了思忖片刻后,徐徐说道“诸位说得都在理,但是我还是认为应该不顾其他即刻返回。”
“一则我的这种反应速度将远远超出有心人的预料,让他们根本反应不及。”
“二则在这个节骨眼上,尽快归京是最重要的,多高的风险都值得冒。”
众人听了皆是无言,因为这可能是目前最合适的应对了。
在此后不久朱瞻基便领着心腹之人,乘船沿着运河一路北上了。
......
京师汉王府。
黑夜笼罩大地,汉王府的宫灯早已被婢女依次点亮,照得花厅恍若白昼。
汉王朱高煦正端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似的。
按理说,如今洪熙皇帝刚死,朱高煦是不应该无召来到京师的。
因为按照大明制度“藩王无诏离藩,乃是大罪”。
但人家汉王就是不怕,因为他打的旗号,是来拜祭他与洪熙皇帝的生母仁孝皇后的。
要知道国朝是以孝治天下,朱高煦打着为生母尽孝的旗号来的,如此又有谁敢阻拦他了。
毕竟如今洪熙皇帝已死,太子朱瞻基不在京师,而朱高煦先不论他多么混账,人家好歹是从靖难之役便开始便屡立功勋的,在军中的威望难道是徦的吗?
所以说嘛!
只要汉王他不明目张胆的举旗造反,又有谁人可以指责他了。
“咄咄”
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汉王世子朱瞻坦便领着一人进入花厅。
朱高煦见了此人连忙起身笑道“吕大人,你果真没让本王失望,如约而来了。”
这位吕大人不是别人,他乃是如今的行在礼部尚书吕震。
话说吕震此人,他在燕王朱棣起兵时便直接投降了,后来成为朱棣的宠臣。
等朱高炽继位后官至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
其人虽身居高位却为人阴险,多名大臣因他而冤死,是故其人在朝中风评不佳。
“明日洪熙皇帝大殓,吕大人是行在礼部尚书,专掌礼仪。”朱高煦笑道“到时可否助本王一臂之力。”
“这个自然。”吕震徐徐说道“我今夜来了,便是有了取舍,明日便会暗中相助汉王。”
“好....”
朱高煦抚掌大笑道“那本王便期待明日吕大人的表现了。”
随后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吕震便趁着夜色离开了汉王府。
“父王,这个吕震可靠吗?”朱瞻坦迟疑问道“他真的会帮我们。”
“他会的。”朱高煦笑道“因为帮我们也是帮他自己。”
“这是为何?”朱瞻坦更加疑惑了。
“那是因为吕震与杨士奇之间有龌龊。”朱高煦笑道。
“朱高炽登基后,为永乐服丧时,丧袍穿了二十七天,吕震便上书,说按古礼,请更换吉服。”
“杨士奇却认为孝心未尽,应该多穿几日。”
“最后朱高炽听从了杨士奇的意见,大大落了吕震的脸面。而这两个人也因此结了深怨。”朱高煦解释道。
“我知道了。”朱瞻坦听了顿时明白过来“这杨士奇深受朱高炽与朱瞻基看重,若是朱瞻基继位,那他便会永远受到杨士奇的压制。”
“而他若是相助父王登基,日后他便能将杨士奇踩在脚下了。”朱瞻坦徐徐说道。
朱高煦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父王,我听闻吕震这人,人品不好。”朱瞻坦继续说道。
“人品好不好我不在乎,只要能为我所用便可。”朱高煦说道“杨士奇那些人倒是好,可他们都是朱高炽的死忠,根本不会效忠本王的。”
“也是”朱瞻坦默然的点了下头。
......
紫禁城乾清宫:
大行皇帝去世之后,宫中自有一整套规矩。
首先要沐浴修容、括发更衣,并将尸身停放在殿内,谓之小殓。
接下来,要把天子遗体移入梓宫,设置几筵、神帛、铭旌、牌位等物,接受嗣皇帝以及嫔妃、百官致奠,谓之大殓…
是故,一大清早,天还未大亮,张忠便随着张辅入了宫。
等张辅与张忠两人到来时,乾清宫里洪熙皇帝的梓宫前已经来了不少人,众人先祭拜一番后,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闲聊。
张忠看去,身着丧袍的文臣勋贵们,或老或壮,都是长髯飘飘。
不久后有两拨人相继走了过来。
在前面的是一身丧服的张皇后,其人身旁跟着的是越王朱瞻墉(yong)与襄王朱瞻墡(shàn)。
(越王与襄王皆是张皇后的儿子,朱瞻基的同胞弟弟。)
后面跟着的是朱高煦与朱瞻坦。
众人见张皇后与汉王都到了,连忙行礼。
随后行在礼部尚书吕震便出列,开始举行洪熙皇帝的大殓。
因为一切都有流程,所以只需按部就班的进行即可。
这让张忠不由渐渐无聊起来了。
可当流程进行到最后,却出了问题。
“太子不在,诸王年幼,如今只好请汉王率领众人致奠。”只听行在礼部尚书吕震徐徐说道。
听了此言,朱高煦毫不迟疑的上前一步,便准备领着众人行礼。
张皇后眼见如此,本想阻止,但一想到汉王跋扈,自己的儿子还没回京,不便此时因为这些小事与汉王闹僵。
迟疑片刻后,没有出言阻止。
众人见张皇后都无异议,便准备跟着汉王行礼。
“不可”
张忠看去只见出言阻止的竟然是行在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
张皇后见杨士奇阻止,不由脸色一变,因为她知道杨士奇作为洪熙皇帝的心腹重臣,是她能够依赖的人。
如今杨士奇阻止此事,便意味着此事有诈,显然此事并不像自己想得那样简单,只是进个香、磕个头的小事。
“杨士奇,你为何阻止?”张皇后问道。
杨士奇先向张皇后行了一礼,恭敬回答道“大殓致奠之礼,寓意上绍帝统,不可轻予非人。”
张皇后听了猛地吸了口凉气,好家伙,自己差点着了道。
杨士奇说的意思是大殓的时候,谁带头给大行皇帝致奠,谁就会被承认有了继承皇位的名分。
本来洪熙皇帝死后,唯一有继位名分的便是太子朱瞻基。
可是他远在南京,无法行致奠之礼。
于是乎,若是杨士奇没有阻止,让朱高煦顺利的行了致奠之礼,便让朱高煦有了名分。
那么到那时,这皇位到底应该属于谁?恐怕到时靖难之役又会再次上演了。
“杨士奇所言极是,汉王不可行致奠之礼。”张皇后连忙说道。
“太子不在,诸皇子年幼,国赖长君,本王这个做叔叔的自当服其劳。”朱高煦见自己的谋划被杨士奇破坏了,怒目说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礼仪岂可轻废。”杨士奇毫不退让“太子未死,只是尚未归来,汉王岂可越俎代庖。”
“你.....”
朱高煦听了怒极而笑道“你以为本王的刀不能杀人吗?”
杨士奇一脸凛然道“汉王勇武,天下皆知,自然能杀我,但是汉王杀不尽天下有识之人。”
朱高煦一时语塞,场面顿时僵持不下。
“不如折中一下。”少师兼吏部尚书蹇义见状说道“由张皇后带头致奠,汉王、越王、襄王并排施礼。”
此话一出,张皇后看了杨士奇一眼,见对方颔首,便说道“那就这样吧!”
众人见状纷纷附和。
朱高煦无奈,只好应允。
就这样才算把大殓流程走完。
而旁观一切的张忠,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天家果真无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