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乐安州:
永乐十五年,汉王朱高煦就藩于乐安州。
自此后汉王便在乐安,这个隶属于济南府的偏远州县蛰伏了近八年之久。
人尽皆知,汉王好武事,遂在就藩当年,于州城东南方靠近大清河的位置划出了一块地方作为射猎之所。
时值五月,围场林木葱郁,水草茂盛,故群兽得以聚而繁殖。
“踏踏.....”
一阵马蹄声响起,路边行人便见一队骑士骑马飞驰而过,溅起尘土无数。
队伍之中,最醒目的便是为首之人汉王朱高煦。
他骑乘着一匹枣红色的青海大马,头顶高丽冠,身披猩红大氅,无论马背如何起伏,双肩始终稳稳不动,显然骑术极佳。
很快这队骑士便在朱高煦的带领下,来到了围场,开始了狩猎。
“今日,你们尽情施展,收获最多的人,本王重重有赏。”朱高煦在马上笑对众人道。
“喏”
众骑士纷纷应声,随之散开。
朱高煦身边唯留有王府护卫指挥使王斌与长史钱巽几位心腹随伺在旁。
众人骑马稍行一段路程,便听马上的朱高煦出声道:“嘘”
随即王斌等人便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只兔子窜了出来。
朱高煦眼疾手快,早已从箭囊中取出一枝箭,抬手弯弓一箭射出,众人便见兔子胸腹正中一箭,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好....”
王斌等人见朱高煦拔了头筹,不由纷纷喝彩不及。
朱高煦见状,环顾众人,眼中颇有得意之色。
随即很快又消失不见,反而在马上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为何如此作态呢?”钱巽稍迟疑片刻便打马上前问道。
“哎!”
“非是本王故作姿态。”朱高煦失笑道“本王是想起,永乐时跟随先帝驰骋漠北,是何等畅快。”
“可是如今,却窝在乐安这里,以射猎兔子为乐,一时伤感而已。”朱高煦说道。
众人听了,一时皆默然不语。
“山东都指挥靳荣那里有消息了吗?”朱高煦平复情绪,转移话题道。
“靳荣还是犹豫不决,既没有同意我们的提议,又没有当场拒绝。”王斌躬身答道。
“嗯”
朱高煦听后,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王斌与钱巽见状,对视了一眼,准备劝解几句。
正当此时,一骑飞驰而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骑士来到朱高煦跟前,下马跪下,双手将一个黄漆鱼筒恭敬的递给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黄漆鱼筒,神色不由郑重了几分,因为这是他的儿子,远在京师的朱瞻坦传回的消息。
朱高煦把鱼筒上的封条撕掉,然后双手一错,拧开了被蜜蜡封住的齿口,露出黑漆漆的筒腹。
并从里面拿出了写有消息的字条。
展开一看,朱高煦先是惊愣,随即脸上狂喜,最后收敛笑意情绪莫名。
“京师是否有变?”钱巽眼见朱高煦看过消息后脸色数变,不由疑惑道。
“嗯”
“本王的皇兄,当今天子洪熙皇帝崩逝了。”朱高煦环顾众人说道。
钱巽与王斌听了不由惊愣当场。
随即两人一同向朱高煦下拜道“王爷,你的机会来了。”
“是呀!”
“本王的机会来了。”朱高煦点了点头“这次本王定会抓住机会,成就大业。”
“永乐二十二年,父皇北征归来,死在榆木川,我皇兄得文官拥护,继位为帝。”朱高煦徐徐说道。
随即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本王虽然输了,但还是服气的。”
朱高煦望向钱巽说道“你知道为何吗?”
“洪熙皇帝毕竟监国二十载,朝中重臣皆与他相善,根基更是深不可测。”钱巽思忖片刻说道。
“嗯”
“就是这个道理。”朱高煦点头道。
“但是如今情况变了。”朱高煦振奋道“我那皇兄继位不足一年便去了,如今的太子又远在南京。”
“再者,我那侄儿朱瞻基虽然不错,但是他一黄口小儿,哪里比得上洪熙皇帝,又哪里胜得过我。”朱高煦睥睨众人道。
“王爷所言极是。”钱巽与王斌皆应声道。
“将这个消息传给靳荣,告诉他,他与本王皆参加过靖难之役,乃是军中同袍兄弟。”朱高煦笑道“他不应该再观望了。”
“我那侄儿朱瞻基若得了消息,肯定会走水路沿着漕河北上”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让靳荣在途中动手,本王不想在京师再看到朱瞻基了。”
“喏”
王斌先是脸色一变,随即躬身应是。
......
三日后,南京:
自从朱棣迁都后,这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南京,便成了留都。
所幸一应宫室皆保留完好,这才让来南京祭拜太祖朱元璋孝陵的朱瞻基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之处。
春和殿里朱瞻基躺在一张拔步床上。
这床横铺三层锦褥,外头小银钩上挂着紫纱帐幔,遮住了外面的耀眼光线。
殿内布置得素雅简单,又不失大气。
窗边一张花楠小几,上头的胆瓶里插着一枝牡丹,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今早刚换的。
案头一支檀香正燃起袅袅青烟,香气飘到旁边一座祁阳石描蝴蝶的围屏前,便蜷聚在一处,久久不散。
刚刚睡醒的朱瞻基不由伸了个懒腰,却根本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因为昨日祭拜孝陵后又与南京留守的武勋应酬,他实在是累着了。
朱瞻基静静躺在床上,不由想起自己离京前,父皇对自己的叮嘱。
他朱瞻基以太子身份巡幸南京,是带着任务的。
一则近几月以来,南京频繁地震,而自古便有天人感应之说,于是便有心怀叵测之人,造谣抹黑洪熙皇帝。
朱瞻基昨日去祭拜太祖孝陵,便是为了平息流言蜚语。
二则便是,洪熙皇帝钟情南京,不喜京师(北京),登基之初的洪熙元年便下诏“将还都南京,京师各部门官吏都称行在。”
而他朱瞻基便是先行一步,为接下来的迁都做些准备工作的。
正当朱瞻基在床上思绪纷飞之时。
南京城西门之外,一个深衣宽帽的铺兵在官道上健步如飞。
他手持哨棍,腰间皮带上还系着一副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
过往行人一听铃声,便知道是急递铺派出来的信使,都纷纷避让。
铺兵跑得汗流浃背,脚下却不敢有片刻停顿。因为在他胸口之上,斜挎着一枚黄漆鱼筒。
鱼筒上斜粘着三根竹签,签头伸出筒口半寸——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标志。
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公文通递,中途不得有任何延误。
在鱼筒外侧,还能勉强看到“会同”二字。
可见这封文书是来自京城会同馆,那里是大明水马急递驿所的总起点。
从京城会同馆到南京应天府,沿途一共要经过四十个大驿,首尾两千两百三十五里,就靠着这些铺兵一铺一铺地接力狂奔。
“京师八百里加急,速速禀报太子。”铺兵气喘吁吁的跑到宫门,将鱼筒递给守卫兵士。
守卫不敢迟疑,连忙向宫中跑去,最后鱼筒被交给了南京守备太监郑和。
自古以来郑和下西洋便与张骞通西域一样乃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永乐年间,郑和受命出使西洋,扬大明国威于海外。
只是等到洪熙皇帝继位,便罢了下西洋,而郑和也被安置到了南京,成了留都的守备太监。
“太子殿下可醒来了?”郑和走进春和殿,焦急问道。
“何事?”朱瞻基听见郑和的声音,一骨碌坐了起来。
郑和见朱瞻基已醒,便不再迟疑,连忙掀起帘子,走近朱瞻基,将鱼筒递给了朱瞻基。
朱瞻基接过鱼筒,按照程序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色衬底的纸张,浏览了起来。
“父皇.....”
片刻后朱瞻基不由失声痛哭。
“太子殿下,陛下到底如何了?”郑和见状心急火燎的问道。
朱瞻基撩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揩了一把,将眼泪擦干,悲伤道“父皇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