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就是历朝历代皇室和宗室的矛盾了。
是,你就藩的时候,是皇帝的好儿子,或是好弟弟,亲密无间。
可问题是,再怎么亲密的关系,几代传下去,血缘关系就远的不行了,皇帝和藩王谁还认识谁了?
就比如,现在的秦王和朱厚照。
当年的秦王,和太宗皇帝一样,都是太祖的好儿子啊。
按照太祖定下来的辈分,朱厚照得喊声王叔祖。
可这次是朱厚照第一次见他啊,能有什么感情?
就连弘治皇帝,也是当年袭爵的时候,来京见过一次。
弘治皇帝也许因为亲情同意了藩王一些过分的请求,可过上几代,这就给后辈造成了压力。
一想到自己的孙子,曾孙,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弘治皇帝瞬间不好了。
他的心里,有杆秤。
自己兢兢业业一辈子,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朱厚照,为了自己的孙子,曾孙,为了日后坐在龙椅上自己的后代。
自己哪怕苦一点,当恶人,这没问题,只要能给子孙少点麻烦,他们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自己,就是个劳碌的命啊。
所以啊,不能把难题留给子孙,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麻烦,那么现在就要拨乱反正。
弘治皇帝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朱厚照,看的朱厚照莫名其妙。
“此事,是朕一时昏了头,是恶政,朕竟然已经知道了,自然就要拨乱反正,就按你刚刚说的去做吧。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今日饮酒了,萧敬,派人送太子回东宫。”
“是,儿臣告退。”
“是,陛下,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两刻以后,萧敬又悄无声息的回到暖阁。
“陛下,殿下,已经出宫了。”
“嗯,朕知道了,不知道今日水哥如何了,有没有闹,这才多久没见,朕,就想的紧啊。
朕看太子,总是头疼,深怕一个不留神,又给朕惹什么乱子,在看看水哥,和他皇兄真是不同啊,朕看他每日贪睡的样子,就觉得有趣的很啊。
好啊,好啊,朕看他,以后定会有大福气,朕就希望他平安顺遂就成。”
水哥,是弘治皇帝小儿子的乳名,皇子的名字不是小事,更别说,这是这么些年宫里好不容易又添的男丁,宫里和朝廷都格外重视。
这皇子的名字,得由礼部选完,给钦天监,最后,才呈给弘治皇帝几个备选名字以供选择。
这架势,不比当年朱厚照起名字低了。
萧敬有些无语,这才多大的孩子,他要是像太子那样闹,那不是妖孽了。
“那陛下,现在,可是启驾去坤宁宫?”
萧敬善解人意的问道。
“不了”,弘治皇帝摇摇头,“今日太晚了,好不容易水哥才睡下,若是闹醒了,怕是今夜得闹挺一晚上了。
朕今日,就在乾清宫歇着了。”
萧敬安排弘治皇帝睡下,又是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寝宫。
戴义早早就等在一边。
“见过干爹,干爹今日忙活了一天,儿子可是心疼坏了。”
“嗯”,萧敬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他对戴义还是看重的,好歹当时,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
戴义突然上前,低声说到:“干爹,儿子看陛下对小殿下心疼的紧,咱家想求干爹,去小殿下身边做个伴伴………”
还没等戴义说完,萧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当时就炸了毛,低声骂道:“说什么呢,活腻味了不成?天家的事情,岂是你一个家奴可以言论的,若是想死,离咱家远点。”
戴义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磕头:“干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萧敬低声好一顿训斥,“你若不是咱家的干儿,与咱家有些情分,今日的话,就够咱家要了你的命。
滚回去,跪一夜,管管自己的嘴,那些话该说,那些话说了要命,若是没脑子,一头扎水里便是,莫要祸害咱家。”
等戴义屁滚尿流的滚开以后,萧敬的气还没有消散。
戴义这个狗东西,心里想的什么,他在清楚不过了。
别看他又回了司礼监,可他知道,他这辈子,大抵就能到如今这个位置了。
现在,司礼监的掌印,秉笔是陛下的人,只要有自己在,戴义,永无出头之日。
就算是日后,他戴义自己也知道,那是刘瑾,汪直,这般太子的心腹才能坐的。
都是太监,都太清楚彼此的心思,别看干爹干儿,可又有几人,甘愿甘居人下?
萧敬心里和个明镜似的,这戴义之所以拿司礼监的职位换个伴伴,定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个狗东西,居然被权欲冲昏了脑袋,押宝,押到了这上面。
小殿下得陛下欢喜,这不废话,陛下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心里自然高兴,咱家也跟着高兴,这岂是他戴义没子孙的能理解的?
虽说,咱家也是没子孙,可咱家从小看着陛下长大啊。
萧敬清楚,短短一年,太子的根基,已是不能小瞧了,万万不能再把太子当个孩子了。
太子的实力,远远在某些人预料之外。
萧敬在心底里,对太子有了几分恐惧。
别看太子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可每次一出手,都是大活,每一件都是大事。
今日陛下让他传旨加恩英国公府,却不点明张仑的去处,让太子来提,就是让英国公把这份情欠在太子那。
如今,京师里的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三个定级勋贵,和太子利益纠葛太深,捆绑在一起,还有不知道多少勋贵官员跟着太子挣的盆满钵满。
这些人,若是一旦有变,妥妥的都是支持太子的人。
还有刘瑾,汪直,这两个如今在司礼监,御马监两个宫内要害部门。
外面,辽东的监军何鼎,巡抚王越都是太子保举上位的。
最让萧敬服气的,还是陛下。
陛下和太子,看起来关系不怎么融洽,可萧敬心里最清楚,陛下和太子,是真的父子同心。
陛下可以为了太子以后,耗费心血,大有不惜一切代价的样子,太子更是在危机时刻,身赴险境,孤身断后。
所以啊,太子的势力,就是在陛下默许之心,甚至是有意推动下才形成的。
太子除了陛下的信任,更别说,还有张天大的王牌。
祖宗之法啊,太子,可是嫡长子啊,宗法,道理,全都和太子一边啊。
小殿下是得陛下欢心,可陛下只是希望小殿下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说清了,就是做个逍遥王爷,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太子,从小开始,就被陛下当做君王来培养,小的时候,更是被陛下放在心尖上,只是随着太子大了,陛下,才慢慢成了严父。
萧敬还记得,太子小的时候,一次高热,陛下,硬是抱着一夜,皇后几次想要换下都没能。
太子小的时候,在坤宁宫,哪怕是陛下接见朝臣,批阅奏章再玩,都要去坤宁宫看看。
就连每日早朝以后,都先去看看太子再去暖阁。
萧敬锤了锤腰,不行了,老了,不中用了啊。
萧敬慢悠悠的走着,不看周边屏气的小太监心里想着,总是有些不长眼的,火种取粟啊。
兴王一个人关在书房了,正在写着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到奏章。
“王爷”,门口传来老太监的声音。
“本王说了,本王有要事,不准来烦本王,滚………”
里面传来兴王的咆哮声。
若是一般人,如今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可这老太监却是不慌不忙,慢吞吞说到:“王爷,老奴手里,拿着的是东宫刚刚拆人送来的,来人说了,只有王爷才可打开。”
话音刚落,门就吱的一声开了,兴王急匆匆的蹿了出来。
东宫来的,想都不要想,定是自己那个侄子来的,不知道又让自己做甚。
兴王急匆匆拿过信,不过两三行,看完以后,兴王如同桑秕,哭丧着脸:“伴伴,本王就知道,就知道本王这个侄子没安什么好心思,京师的人,怎么都这般,本王要回安陆,本王要回安陆……”
安陆好啊,还是安陆好啊,本王在安陆,安安心心的,每日也不用提心吊胆,一日三惊,每日锦衣玉食,在练练丹,做些自己快乐的事,多好啊………
老太监安抚半天,兴王总算是恢复些许,咬了咬牙。
直娘贼,干了,虱子多了不知痒,反正都是要被骂的,反正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吃亏。
干了,要是不干,兴王瑟缩一下,自己这个侄子,在京师的这些日子,他可听说了,他要是疯起来,陛下都拦不住啊。
去年,硬生生剥了两个国舅的爵位,搞得仁和公主家破人亡…………
兴王打了个寒颤,虽说自己是藩王,可架不住太子是个人来疯啊。
再说了,还有自己母妃这件事,就是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啊………
天知道什么时候落下,这落不落下,全凭皇帝父子两人一张嘴啊。
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还是乖乖照办啊。
第二日朝会,张懋喜滋滋的,好像娶媳妇的是他一般,见谁都是笑呵呵的,饶是看见一张丑脸,张懋也能看出一朵花来。
“张卿家”,弘治皇帝也难得的好心情,开起来玩笑,“朕看你今日面色红润,了了件大喜事啊。”
“臣,臣亏了陛下和殿下洪恩,臣,臣失态了……”
张懋一边说着自己失态,一面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
殿内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声,连刘健也难得打趣:“老国公可是表里不一,看看,看看,一面失态,一面笑得如此,陛下,这是欺君之罪啊。”
这下子,就连弘治皇帝也失笑了。
今日,殿内气氛融洽,饶是各部之间有些矛盾,发难之时,大都也没有太过言之咄咄。
“殿下,臣,臣有事要奏。”
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打破了欢快的气氛,顿时,殿内鸦雀无声,刘健也是十分惊愕。
其余的四个藩王也都呆在当场。
开口的,正是兴王。
兴王,谁都没有想到,兴王,会有事要奏。
藩王上奏,这………
要知道,殿内的五个藩王,饶是弹簧隔振器,可政事乃是大忌,在藩地之内尚且不能过问政事,不可治民,更别说,在奉天殿内。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弘治皇帝露出一抹微笑,“是兴王啊,兴王可是有事?
萧敬,去,把奏报呈上来。”
“是”。
萧敬取来奏章,弘治皇帝过目以后,意味深长问了一句:“兴王此举,乃是何意啊。”
殿内气氛越发诡异,所有人都觉得不同寻常,暗流涌动。
兴王赶忙跪下:“陛下,此乃,此乃臣的一片拳拳爱国之心啊,陛下,臣………”
“好了”,弘治皇帝制住兴王,“你先起来,萧敬,念给卿家们听。”
萧敬上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读了起来:“臣,朱佑杬上表,大明天子有道,万国由是承风。伏以皇帝陛下缵圣垂休,顺时御极,负扆而会朝夷夏,践祚而统和天人。幽明感通,遐迩昭泰,遂使祥光下烛,嘉气旁通…………”
众人听着听着,更是摸不到头脑,这兴王总不能是在这拍马屁不成。
接着,萧敬念到了重点:“臣闻陛下得子,臣,欣喜若狂,念起臣无存功,得先帝,陛下田产盐引,赏赐无数,而宫中节俭,朝廷度支艰难,每每想起,受之有愧。
今臣愿献出先帝至今所有赏赐,田三百顷,愿陛下表臣之心,叩谢天恩。”
奉天殿内一阵死静之后,瞬间就炸锅了。
四个藩王互看一眼,面色发白,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其余的百官,上到刘健,下到最后的青袍官员,都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天啊,活久见了,这些饕餮,只进不出的活阎王,居然要自己主动割肉。
先帝到现在所有赏赐,卧槽,这得多少啊。
先帝是个大手大脚的主,陛下这些年,也是赏赐的不少啊。
周经激动的拿着官袍抹眼泪,虽说自从和太子合伙以后,户部的收入,大幅度增长。
可是个人,哪有人嫌弃钱多的呢,更何况,是这一大笔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