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学医也救不了尼维斯人。
嗯,第一句话是鲁迅先生说的,第二句话是格雷特说的。
格雷特问遍了所有的病人。不管是因为害怕魔法师,还是因为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所有成年人都选择了接受治疗。会有疼痛?
没关系,法师大人,我们不怕!
会有风险,会瘫痪?
没关系,法师大人,您尽管动手!
运气不好会死?
这个……
“法师大人肯为我们治疗,已经是我们极大的福气了,治得好治不好,听天由命!”
绝大部分成年病人,一咬牙,一闭眼,都是绷出一脸僵硬的笑容,向格雷特信誓旦旦。只有一个看着年纪最大,满脸黄黑褶子的病人,纠结为难半天,小声询问:
“法师大人,如果真的不幸死了,能不能赔偿一笔钱……不多,不多,十个金币就好!”
看见格雷特脸色略凝,他立刻缩了一下头,像只脖子被卡住的老鳖似的。双手乱摇,步步后退:
“或者八个也行……五个金币,不能再少了!给我老婆孩子的!我死了,没人养家!”
格雷特:“……”
他感觉自己被狗粮塞了一嘴。真的,这样一个又矮,又瘦,又驼背,躯干日常呈60度鞠躬的男人,为什么居然找得到老婆啊?
再转念一想,也许像他这个样子,把老婆孩子放在心上的男人,不管怎样,都会找得到老婆的吧?
“真的不幸死了,橡树林医疗所赔偿十个金币,一分不少,送到你妻子手里。”他缓缓点头:
“如果残了,瘫了,也会有一笔后续的补助,不会让你后半生衣食无着。”
“那就可以了。”中年病人松了口气,再次深深鞠下躬去:
“那就可以了。尊敬的法师大人,我这个身体,就请您尽情动刀子吧。就算真的死了也没有关系的……哪怕不死,我能为家里赚到的钱,也只有这些了!”
格雷特脸色微微苍白,摊开契约书,一条一条指着读给他听过,让他认可,按下手印,再打发他走人。闭上眼睛,缓缓吸气,缓缓呼气……
众生皆苦。哪怕他前世的时候,社会条件比这里好了不知道多少,还是只能看着很多人选择放弃治疗,回家等死。身为医生,知道怎么治,却也救不了所有人。
再去询问未成年人,大部分少年的回答也都是“是的,我们愿意治疗”。那个坛子里养着的小孩子年龄更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哭。
格雷特无奈。按照他一贯遵守的道德标准,未成年人,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患者,或者意识不清、不能为自己做决定的患者,都应该由监护人决定。身边没有监护人?
医务处!
问题是现在没有监护人。医务处什么的,他自己就是医院,就是医务处。但是格雷特总觉得,自己当运动员,自己当裁判员,这就不是个事儿……
万一出现医疗纠纷,就很容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能拉个第三方来,还是要拉个第三方来比较好。
他让人安顿好这些预备患者,找到带人过来死灵法师。认认真真,向其询问:
“这些病人,治好以后,或者万一治不好话,怎么安顿?我是说,特别是那些小孩子?”
“孤儿院和济贫院都会收的吧?”死灵法师想也不想,顺口就答。答完了,看看格雷特脸色,沉吟一下:
“既然是我们带回来的……会安排他们,先检测一下法师资质和牧师资质。有魔法师资质的,议会有地方收;有神术资质的,托关系送到神殿去,应该也不难。什么都没有的……”
他摊摊手,叹口气:
“议会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全都养起来。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孤儿院吧。”
格雷特懊恼地跟着叹了口气。他拽着那位死灵法师,让他把所有孩子们的授权文件都签掉,礼送他出门。返回办公室,一头磕在文件堆上:
“啊——”
“怎么啦?”
赛瑞拉轻盈地从窗口翻了进来,揉揉格雷特肩膀。格雷特把脸埋在一堆授权文件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
“唉……好烦啊……”
叹了半天气,他才从桌面上爬起来,一五一十地诉说了一遍。末了叹道:
“别的孩子也就算了,那个叫莉亚的小姑娘,我实在觉得可惜。这样的孩子,在马戏团里还能养活自己,把她拉出来,治好,又扔到社会上去,这等于是在害她……”
想想贫民窟里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们的情况,想想小珍妮被她找到时的情况,想想多少女孩,早早地沦落成了纺织女工、洗衣女工甚至娼妓。
想想他看过那张死亡记录册上,有多少写着“14岁,难产”,“15岁,产后大出血”这样的原因……
“那就把她留下来吧?”赛瑞拉小声道:“我们医院这么多人,白养一个小姑娘,总是养得起的吧?”
“可是白养不好吧……而且事情也不是这么处理的,不能看到一个可怜的病人,就白白收留下来……这么小,也没法让她干活……”
“也是哦……”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愁眉苦脸,相对哀叹。好一会儿,赛瑞拉举手道:
“要不然我问问护士们,七八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可干的?哪怕有一点点可以做的事情,有个由头,也可以让她留下来啦!”
“也行……”
格雷特刚一点头,赛瑞拉就飞快地蹿了出去。没一会儿,一手一个,拉进来两个年长的护士:
“哎,来来来,来来来来!有事情问你们!”
格雷特认得,其中一个是小珍妮的母亲,病房护士;另一个是洗衣妇的首领。赛瑞拉把两人按到椅子上坐下,迫不及待地问:
“七八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可以做的?——对了,她识字吗?”
“好像不识字的吧?”格雷特迟疑。赛瑞拉已经转向两个护士,满脸热切:
“有什么可以做的?什么都行!”
“有什么可以做的?那就太多啦!”两个护士都笑了。小珍妮的母亲整整身上的围裙,把手在围裙边缘擦了擦:
“给病人端茶送水,听候使唤,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伺候病人擦身,换衣服,铺床叠被,给婴儿换尿布,什么都能干啊!——哦,最后一个可能要学一学,不过也不难……”
“我这边可以做的活儿也很多啊!”洗衣妇首领也接了上来:
“七八岁的姑娘,在家里能当半个大人使唤了。带弟弟,带妹妹,扫地擦桌子,洗衣服洗床单洗尿布,哪一样不能干啊!大人您放心,您想收留她,咱们绝对能找到活给她干!”
赛瑞拉慢慢地张开了嘴唇,撑起一个小小的“O”字形。她左看看,右看看,由衷感叹:
“人类过得实在太难了……”
像她们龙族,别说七八岁的幼龙,就算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龙,天天除了吃东西、睡觉和玩,也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格雷特在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意,大意了。别说这个世界,就是他前世,穷人家的孩子也是什么都干。农村娃儿跟着下地,城市的孩子煮饭,扫地,洗衣服……
“那就这样吧。”他喟然轻叹:
“让莉亚留下来,如果治好了,就在医院里帮忙干活。和珍妮说一声,有空的话,教导她识字。”
“哎!”
赛瑞拉欢快地应了下来。
从这一天起,格雷特挨个儿给患者们抽血,做CT,做心电图,完善各种检查。11个患者,原因不同,弯曲方向不同,角度不同,每个人的治疗方桉,都要他单独设计。
“格雷特,好了吗?”
“诺德马克法师,可以开始治疗了吗?”
“先治哪个?有没有把握?”
赛瑞拉一天问一次,死灵法师们三天来问一次,阿尔瓦夫人一周派人来问一次。格雷特抱头:
“别催我——再让我研究几天——”
11个患者中,倒有8个合并了严重的漏斗胸。这把嵴椎拔直了,漏斗胸当场就能塌下来给他看。还有,嵴椎和肋骨当中的那些内脏,要怎么确保它们不受到影响?
更不用说,11个人里,还有5个合并了嵴髓嵴膜膨出、嵴髓纵裂、嵴髓空洞等等奇怪的异常。这些都是动物实验当中,没有碰到过的情况,每一个都得小心处理。
“啊啊啊啊……好难啊……有没有简单一点的情况让我先练个手……”
格雷特头痛万分。记得他穿越前两年,医院里招进来一个博士,做的研究方向,就是嵴柱侧弯和漏斗胸矫形顺序的,好像有一部分是用三维建模和数值计算?
那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算的来着?
好像还要做应力分析之类的东西,那东西又是怎么做的?肌肉和骨骼的应力,要怎么测出来?
或者,哪怕跳过这一切,矫形顺序到底是什么?该先做哪个,后做哪个,之前在看论文的时候有没有扫过一眼,或者聊天过程中有没有提过?
格雷特努力想、努力想,还是想不出来。幸好其他三个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麻烦,其中一个少年病因尤其明显:
婴儿时期,被一个烧红的铁熨斗掉在背上,严重烫伤。穷人也请不起牧师,各种各样奇怪的偏方折腾着,命大活了下来,只是留下了大面积的瘢痕。
从五六岁开始,背部就弯得越来越厉害,一脚高,一脚低,不能奔跑,没法负重。再往后,就被家人卖给了马戏团。
“背部烫伤导致大面积瘢痕,肌肉挛缩缺失,以致嵴柱侧弯啊……”
格雷特摩拳擦掌:
“这个简单!第一个做手术的,就是你了!”
他没日没夜地画了七八天的图。这个看起来最简单,但是骨盆倾斜,左侧高于右侧,左背部大片挛缩瘢痕组织,其下大部肌肉组织缺失。
因为肢体产生大面积瘢痕,,皮肤、肌肉、筋膜、横突间韧带等均产生挛缩,嵴柱的平衡性遭到破坏。要修复这些组织,需要的工作,很不少呢!
终于到了手术的这天,格雷特严阵以待,除了把赛瑞拉拽着压阵,还让卡洛斯、安妮维雅等熟悉的助手陪在旁边,随时准备搭手。
开始一切顺利,做着做着,边上的魔法报警器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
格雷特抬头一瞟,寒毛直竖:
“血氧饱和度怎么掉得这么快!卡洛斯!开呼吸机!安妮维雅,立刻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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