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推广全民接种,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为了我们亲人的健康——还有问题吗?”
“有!”
对面几只手高高举起。主持人看看他,再看看他对面,一敲木槌:
“第二排最右边,穿黑色外套的那位先生,请发言!”
“首先,感谢您发明牛痘,保护了民众的生命健康。”举手者从容站起,先向格雷特欠身行礼。格雷特赶忙回礼,对方微微一笑,继续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诺德马克法师解惑——同样是为了防御天花,我是否有权决定使用何种方式?如果我决定,要用感染天花,再使用移除疾病的方式来获取——”
他顿了一顿,回忆了一下格雷特论文里的用词,接着往下说:
“……来获取免疫,那么,是否能够免除接种牛痘?”
……这个必须得是可以的。法师之城的立城之本,就是自由——
“诸教会及魔法议会,自由市民及其子孙后代,在任何事件与任何时期中,永远应当充分而全然地享受下述各项自由……”
这一句话,是刻在通向伊戈尔峰的山道起始处,那块诸方盟誓的石碑上的!
不等格雷特回应,他左右两侧,几位法师已经同时点头。举手者微笑道:
“既然有例外,全民强制接种,我觉得就不是必须的。诺德马克先生,您怎么看?”
还好之前推演的时候,有人提过这个问题。格雷特暗暗吁一口气。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转向主持人正对面的各位神职人员,微微欠身:
“各位主教大人,晚辈有一件事请教。——接受神术治疗,在短时间内痊愈,会对人有一定的损耗,是不是这样?”
自然之神教会,泉水女神神殿,几位治疗者都轻轻点头。战神神殿的一位主教很干脆地道:
“没错。所以受伤的士兵,即使被神术治愈,最好也不要立刻上战场,要好吃、好喝,休养一段时间。这是神术治疗的常识,你也该知道的,怎么还来问?”
呃……主教大人您也太实诚了,这不就是为后面一句垫个场么。格雷特努力无视旁边的笑声: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直视着那位主教的眼睛,继续问道:
“那么,年幼的孩子接受过多神术治疗,会不会损耗太过,影响他往后的发展潜力?”
“呃……”
几位治疗者相互交换一下眼神。代表自然之神教团出席的马修牧师第一个开口:
“我们治疗的主要是穷苦贫民,这方面资料的积累不是很多。但是印象中,有资质不错的少年,在成长期受过太重的伤,虽然治好,前路也断绝的。”
“我们这里治疗的主要是战士。”战神神殿那位主教第二个回答。“没到练武年纪的孩子,很少来我们这里请求治疗。”
行吧,这边也没有资料。现场所有目光都落到泉水女神的神官身上:
作为一位女神,泉水女神的教义里,天然有“保护母亲、幼儿,保护家庭”的教诲。相对的,泉水女神的神术里,有关治疗、净化、祛病的,也比旁人多些。这位神官理了理腰带尾端,不太肯定地道:
“一般来说,年幼时候就经常需要接受神术治疗的话,确实很少出高阶战士。但是,也可能是本来就体弱?”
体弱没潜力至少在战士道路上不容易有成就,这也是说得通的……
格雷特耸耸肩:好吧,这个观点,支撑的论据似是而非,需要做大范围的数据搜集,还需要排除干扰项。但是,总不能因为“可能不会有问题”,就无视了孩子的危险?
他正色转向提问者:
“所以说,年幼的孩子接受过多神术治疗,还是有可能损耗潜力的。我想,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孩子的路好走一些吧?就算父母用过了移除疾病,孩子身边的保姆呢?护卫呢?厨娘,仆人,外面的玩伴?”
给孩子可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扔一发移除疾病,显然是不可能的:生命无价,生命又有价。一个平民,一条命的价值,无论如何,不到100金币。
尼维斯城,雇佣一个成年男子前往新大陆做工,为期十年,支付的价格不过几十金币。——海上风高浪急,新大陆前途莫测,十年之后,能赚够船票,再赚一笔积蓄回来的人,凤毛麟角。这一去,差不多就是终身不得北归。
因此,这个价格,多半被视为“命价”。
为了一条不到100金币的生命,支付750金币,没有人会这么傻。而为了自己孩子的环境尽可能安全,很显然,全面铺开牛痘接种,才对贵族、富商们有利——
格雷特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听证会席位上,原本的反对者人人面色缓和。格雷特从容坐下,听双方继续唇枪舌剑。很快,牛痘强制接种,就从“该不该”的辩论,推进到了“应该如何实施”上:
反对者质疑“一年八九十万金币,实在太高”;
议会这边表示,“通过大批量采购痘种,使用便宜的接种器具,可以把人均价格降到一个银币以下,也就是说最多八九万金币”;
反对者质疑“一次性收这么多税还是太贵”;
议会表示,“反正牛痘接种要逐步推开,可以分批收取、分批接种”,
反对者质疑“需要当局掏钱接种的人没那么多”;
议会回答“至少贫民需要当局掏钱……”
“所以到底有多少人肯定是赤贫,需要当局承担接种费用的?”反对者一方有人扬声问道。格雷特身边一时寂静下来,格雷姆大法师左后方,一位留着小胡子的市政厅官员翻了翻资料,慢吞吞道:
“首先,济贫院里的贫民,是肯定需要当局承担的。截至目前,尼维斯城共有三个济贫院,容纳贫民2685人。”
按每人一银币算,也就两百多金币、三百不到。会议厅里响起一阵吐气声:这点儿钱,在场众人每人扔一把钱,直接就覆盖了。哪位绅士兜里,掏不出三五个金币的?
哦,法师们可能掏不出现钱。他们更习惯掏法师徽章,支付贡献点……
会议厅气氛一松。小胡子官员继续道:
“其次,接受院外救济的贫民,应该也掏不起钱,需要当局帮助。这批人的数量是……”
院外救济,是济贫制度的实施方式之一。许多贫民并没有住进济贫院,而是领取每周的现金救济,以及定期实物物救济,包括衣服、食品、被子、燃料等,有时甚至提供租金救济。
这个人数就不太好统计。好在,尼维斯城实行济贫制度几百年来,已经积累了充分经验。每年用于每个贫民的救济金,平均在1金币左右。只要算一算历年经费,就能得出大概结论:
“约莫4万人上下。”
也就是说,整个尼维斯城,每25人当中就有一个,穷到需要领救济粮填饱肚子,领被褥过冬。指望这些人掏出每人1银币,显然绝对不可能。这笔钱,是必须要市政厅出的——
“我同意由当局承担。”
“同意。”
“同意。”
赞同声参差不齐地响起。主持人抓住机会,举槌一击:
“所以,在接受救济的赤贫者当中,实施强制接种,费用由当局负担,这个建议,有没有人反对?”
没有人反对。4万人所需,不过四千金币,比起八九十万、哪怕八九万金币,不过九牛一毛。哪怕贵族老爷不出钱,全城的富商分摊,也是轻轻松松:
少吃几顿大餐、少买两件衣服的事儿罢了,不至于出不起。
而且说实话,赤贫者也是有价值的。大人先生们看得清楚,设立济贫制度,养着这些赤贫者,除了依照神的教诲,安抚贫民,增加社会稳定之外,也有实际的价值:
住在济贫院里的那些人,每天都需要不停劳作。即便六七岁的孩子,也要分拣线头、编织缆绳用的麻索,做种种力所能及的活儿;
接受院外救济的,那点口粮根本不够吃。想要拿到救济,就要按照济贫所的指引,去一些作坊、店铺,干最苦最累的活儿,为自己挣一口饭;
至不济,这些赤贫者,还能生孩子呢!孩子长大了,能进工坊,能当兵,还能去新大陆占地盘!人口,是这个社会的重要资源!
相对而言,每人再扔一个银币,一次性支出,保证之前的每年一个银币不掉进水里,不亏!
“接下来,当年新生的婴儿,实行强制免费接种制度,有人反对吗?”
这个也没人反对。一个婴儿因为天花夭折,就意味着母亲要再生育一次,占用一个育龄妇女一年的劳动时间——劳动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一个银币。更不用说这个世道,见鬼的孕产妇死亡率……
反正整个尼维斯城,一年也就几千名婴儿出生,几百金币的事儿,出得起。
“与人群密切接触,可能传播天花的工作者——比如马车夫,搬运工,餐馆仆人,洗衣女工,裁缝,制衣、制作毛毯作坊工人——实行强制接种,有人反对吗?”
会议厅里一片静默。格雷特左右望望,很是明白大人先生们的心思:这些工作者,都是最容易传染疫病的,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最好不要反对……
嗯,全城范围,短时间内立刻强制接种,实施可能性不大。特定人群强制接种,覆盖最需要保护的那一部分,计划通!
格雷特给自己点了个赞。看见小胡子市政官员结束发言,他举起手,补充了一条:
“还有就是——出发去新大陆的人群,在登船之前,应该先行接种牛痘,这个有人反对吗?”
新大陆那些土著才是抵抗力最差的!放过去一个天花患者,运气不好,一个聚居点能死完啊!”
格雷特觉得自己高瞻远瞩,说得非常有道理。不料,身边的格罗姆大法师咳嗽一声:
“诺德马克法师,这种事,就不用在大会上讲了……”
格雷特:???
写这几章,资料可查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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