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意?
萧景烨一呆。
他抬起头对上萧祈的目光,只见父皇的眼神幽深一片。
他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他从未觉得张家有这个能力吗?
不是。
他想起张晓瑛有时候看着他眼中隐含的同情之意,此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为皇子,竟会在一介平民那里接收到同情的目光。
想到张晓珲对敌之前找到他们时坦荡的言谈。
想到张晓瑛说到天花可以预防时诚挚的眼神。
想到她教给他们珠算法时的毫不藏私,给大乾的兵士们培训救护法时的尽心尽力。
想到张晓珲那句“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想到他们兄妹异口同声地拒绝他们送给他们的田庄。
他在他们兄妹身上看到了很多,唯独没有看到对权势的欲望。
“没有,他们不光没有反意,儿子倒是觉得他们一心想让我大乾强大起来。”
萧景烨最后答道。
“何以见得?”萧祈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大乾立朝未稳,就好似一艘还没完全修好的巨轮在海里航行,他身为这艘巨轮的掌舵人,必须对各种可能导致巨轮迷航沉没的因素及早排除。
“是与他们接触时感觉到的,我也说不清楚,父皇见了他们就知晓了。”萧景烨说道,想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铺在御案上。
“父皇请看,这是张晓珲的授业恩师绘的海陆分布图,他复制了一份与我,据他说,此处、此处、并此处都是大片蛮荒之地,他此生的愿望便是使我大乾的舰队航行到此处,为我华夏诸民开拓生存空间。”
萧祈的目光定在了这副海陆分布图上,身为靠武力打下这片江山的皇朝帝王,开疆拓土是刻在他们血液里的基因。
然而开疆拓土又谈何容易?何况是远渡重洋的开疆拓土,大乾如今国库空虚,能暂且稳住这天下就不错了。
然而他的目光实在无法从这副图上移开,敢把这幅图递到他的面前,说明这幅图不是随便瞎画,萧祈仔细地看着这副此前自己从未听说过的海陆分布图。
只见海洋占据了纸上那个大圆球的绝大部分,大乾所在的这一块陆地最为广大,而大乾仅仅是这块陆地上的小小一部分而已。
而大洋的另一头,张大郎口中的荒蛮之地,地域之广哪是大乾的疆域可以比得了的。
难怪说他们没有反意,见识过了如此广阔的天地,区区大乾如何还能在他们的眼里。
若果真的可以拿下那片土地,封他一个藩王也未尝不可。
萧祈已经自动把那片土地归入到大乾的范围之内了。
然而萧景烨接下来的话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张大郎说,横跨大洋困难重重,也许在他的有生之年也未必实现得了,然他说功成不必在他,而功成必定有他。”萧景烨说了这句话后,向萧祈跪了下来。
“父皇,儿子也立志此生要与张大郎一同实现此等宏愿!求父皇成全!”
他目光清澈,神情坚定。
“你们聊过此事啦?”萧祈问道,他差点连藩王的封号都想好了,结果却跟他说有生之年都未必实现得了,那图啥?
“是,我回京前一晚聊的。”萧景烨答道。
“既如此困难重重,耗尽此生之力亦未必达成此事,张大郎为何定要以此为此生目标?”对着儿子,萧祈不懂就问。
“若是我等不去,西洋蛮夷便会前去,届时西洋国力大增,整个天下包括我大乾都将为他们所奴役,百世难以翻身。”萧景烨重复张晓珲说过的话。
果然萧祈面色一沉,他们好不容易把外族从这片土地上赶走,现在告诉他将要有西洋蛮夷奴役大乾,且百世难以翻身,他如何能忍?
但他毕竟是上了年纪有了一定的忍气功夫,只淡声问:“张大郎何以如此笃定此事会发生?”
“大郎只说是他的授业恩师说与他的,父皇亦可等见到大郎再与他详谈。”萧景烨答道。
“此图朕留下了,此事不可外传,先用膳吧。传膳。”
当天的晚膳萧祈特地到了皇后宫中陪着萧元锦和皇后一起用膳,看到孙女这般阳光开朗也是欣喜不已,直说这一趟走得值。
“央央,皇祖父听说你拜师学艺啦?”膳后坐在花厅喝茶,萧祈问孙女。
“嗯,皇祖父不会拦着孙女吧?”萧元锦紧张道。
“皇祖父拦你做甚,朕的孙女想做啥便做啥,不然朕这般辛苦治理这江山为何呢?”萧祈哈哈笑。
“皇祖父瞎说,孙女若是学那前朝公主养上十个八个面首,皇祖父难道也答应不成?”萧元锦说道,自己的脸却红了。
“这又有何不可?央央可有看上的?别说十个八个,便是百八十个,皇祖父也给你绑了来。”萧祈却不再笑,正色道。
萧元锦心中一凛,忙故作羞恼:“孙女只是打个比方,皇祖父怎么就当真了,我要那许多面首做甚,没的浪费粮食。”
“知道浪费粮食,可见真是长见识了。不要面首也行,你也不小了,皇祖父也该给你留意选驸马了,别像你小姑姑那般找不到合适的竟嫁到那蕃国去。”
萧祈想起小女儿,心中不免惆怅。
“若是需要孙女去和亲,孙女也是愿意。”萧元锦道。
“胡说!我大乾何时需要女儿去和亲了?你小姑姑也不是朝廷需要才远嫁的,你放心,哪怕大乾打得就剩你皇祖父一人,皇祖父也不会让你去和亲!”
萧祈的声音不由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好了,知道你能干,看你,没的吓着孩子。”卫皇后嗔怪道。
萧祈却没有搭她的茬,任然对萧元锦正色道:“央央,你记住,你若想让谁当驸马,不要害臊,一定告知皇祖父,皇祖父总有法子让你如愿。”
萧元锦心口砰砰直跳,摇头道:“没有,孙女没有看上谁,日后看上了定会跟皇祖父说的。”
如果张家兄长是被皇祖父逼迫着成了她的驸马,那她宁愿像她小姑姑那般远嫁蕃国,永世不再与他相见,给他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