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郁赢了”
“没想到居然是荀郁赢了。”
“输赢岂是这么简单,荀郁不过仰仗大义,赢了这一时,却失了帝心,输了一世啊!”
“那如果未来是楚王继位呢?”
“哼!怎么可能?陛下春秋正盛,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秦王也以事实上的储君之位经营多年,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楚王拿什么比?”
“不错,原本隐隐跟秦王殿下有些竞争的其余诸位皇子,在这大局之下,也会倾力打压楚王,楚王不可能斗得过。”
“呵呵,要真像你们说的这么简单,跳出来支持楚王的国师是傻子吗?别忘了,过去的几十年,但凡将国师当成傻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也这么认为,陛下和秦王虽然占优,但楚王有个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大义名分!太祖才驾崩几年,人心犹在,你们忘了前日那些公开站出来力挺国师的老臣了吗?”
“最关键的还是国师啊!有他相助,哪怕是一头猪,我都怀疑它能成功坐上皇位。”
荀郁用几十年的事实和淋漓鲜血铸就的赫赫威名浮现在众人心头,原本觉得再简单不过的局势,一下子扑朔迷离了起来。
在天京城的许多地方,有许多场类似的谈话。
他们不是在闲聊,而是要商量站队和下注的事,但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始终聊不出个明确且令人信服的选择时,他们便都明白了一个事实:
大端要乱了。
这个念头在他们心中萦绕不去,一时间,无数目光都投向了城东的一座朴实的府邸——秦王府。
秦王是个贤王,所以,他的言行也和百姓理解的贤王一样,节俭、温和、辛劳
所以,他的府邸也不在权贵云集的天水上游,而是在城东的普通街市中。
今夜,就是秦王回京的日子。
许多人都在想着,父子一脉相承,回到天京城的秦王会不会也在屋里砸碎了一地的东西,然后开启跟楚王的龙争虎斗。
但事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第二天一早,春风楼外,六匹高头大马在楼外停下。
领头的马通体雪白,煞是神骏;
领头的人玉树临风,气质不凡。
他翻身下马,忽然扭头看向四周,仿佛对着空气道:“大清早的,诸位也是辛苦了,不如进来堂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空气中无人回答,只有光秃秃的枝头被初冬的已然有些冷冽的风穿过,似在犹疑又似在颤抖。
他也不介意,转身走入了楼中,迈步登楼。
只有他身后的随从,扭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当他的身影消失,春风楼的周围一下子有许多暗藏的人匆匆离去,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传递给各自的主家。
秦王来春风楼了!
“昨夜返京,得知这个消息,王弟喜不自胜,本想趁夜来访,但想到王兄昨日劳累,不忍打扰休息,故而今早才来拜访,还请王兄勿怪。”
坐在椅子上,秦王赵元恒笑着开口,说完还拱了拱手。
冷淡然,哦不,如今应该叫楚王赵元嬉,和秦王并排坐着,笑着摆了摆手,颇有几分感动,“王弟太过客气了。”
受限于过往的家教,他并不能很好地应对当下的局面,只能礼貌而拘谨地应付着。
好在赵元恒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哪里,都是应该的。”
他环顾一圈,感慨道:“王兄这些年真的是受委屈了。”
赵元嬉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
赵元恒问道:“父皇可给王兄赐下了宅邸?若是没有,王弟今日说不得要跑一趟宫中,为王兄催上一催。”
赵元嬉感动道:“不必,多谢王弟,陛下昨日已经吩咐准备了,估计近日就会安排下来。”
“如此甚好。”赵元恒点了点头,“王兄回归,身为王弟不能不有所表示,既然府邸已经安排了不如这样吧,府邸新立,陈设装潢,四方用度,王弟都替王兄包揽了,待府邸安排下来,便遣人送至府上。至于粗使仆役,洒扫丫鬟等等,王弟也想办法帮忙张罗,日后待王兄熟悉了,再行替换便是。”
赵元嬉眼前一亮,这些可都是他如今纠结的问题。
先前的冷家虽然家底不错,但暗中联系国师,雇佣供奉,偷偷前往天京城这一路上已经花费不少,更何况应对天京城的权贵,就算把整个冷家家底都掏出来,也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搬了家,总得充充面子吧?人家来送了礼,总得回礼、赏赐之类的吧?
家里总得雇几个使唤人吧?
总不能偌大个府邸就自己带着的这九个人来回转吧,哦对,死了两个,已经只剩七个了
所以,秦王的提议还真是提到了他的心坎里。
果然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正当他微微一喜,准备开口道谢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站着的老道士忽然道:“多谢秦王殿下好意,只是我家殿下一向清贫惯了,国师也有交待,由俭入奢,让殿下须得循序渐进,否则心性多有不稳。”
赵元恒笑容不改,问道:“这位是?”
赵元嬉虽然心里已经蠢蠢欲动,但脑子还是转得快,立刻开口道:“这位啊,是我家中的一名供奉,平日里负责保护我安全的。”
“如此也好,那我就等着王兄入驻府邸之时,再行拜访!”赵元恒站起,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乾坤袋,递给赵元嬉,“一点小小心意,请王兄笑纳。”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是兄长,按说应该我给你的。”
“没事,未来兄长有的是机会给我。”
双方在欢笑中分别,赵元嬉亲自将赵元恒送到了大门之外,依依惜别,一片和睦。
这一幕也同样被四周各家势力的探子收进了眼底,迅速将消息传回了主家。
赵元嬉和老道士一起回到房间,立刻就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么大的好事怎么就不要呢?”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公子哦不,殿下,你现在既然是殿下了,对人对事就不能再那么浅显,要深入些了。”
对人这个没问题,对事着实有点难为我了赵元嬉疑惑道:“那个隐患我知道啊,不就是担心他给送来的仆役吃里扒外,整得在咱们府上到处都他的眼线吗?但是最开始我们的确没有人啊,可以先这么用着,私密的事情尽量藏起来办,然后等站稳脚跟了再一下子换掉啊!”
他一脸肉疼地道:“最关键的是,那些贺礼啊!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如何应对届时来访的客人,别说赏赐了,就是回礼也回不了啊!秦王当了这么多年皇子,出手总不能太寒碜吧?”
他也不傻,并没有真的以为秦王此举是一片真心,还是有所提防的。
老道士平静道:“殿下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但还不够深。眼线什么的还是第一层意思,秦王真正的用意是要踩着你的名声,更上一步。”
他看着赵元嬉眉头紧锁的神情,解释道:“他今天大张旗鼓地来,心胸宽广的姿态已经做出来了。若是到时候咱们迁入楚王府,他再拉着一车一车的金银财宝,各色装潢送过来,世人岂会不更是对他交口称赞?”
“更关键的是,殿下现在和他的皇位之争上,最占优的是大义名分,也就是人心,但人心善变,若是你受了他这些好处,就天然处在了道德上的弱势,届时相斗相争,朝野都会觉得你有忘恩负义之嫌。”
赵元嬉背心直冒冷汗,这朝堂争斗就是这般凶险微妙吗?自己方才若是答应了下来,岂不就是因为这点东西损失了大义,错失了皇位?
老道士继续道:“所以,殿下日后行事,千万要谨慎再谨慎,有的东西第一眼看得明白也万勿觉得就是那样了,或许那只是别人刻意抛出来的诱饵。”
赵元嬉诚恳地点了点头,躬身行礼,“受教了。”
老道士侧身,只受了半礼,笑着道:“殿下入朝时日尚短,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还需慢慢适应,也万勿气馁。”
“嗯。”赵元嬉重重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可是没有秦王给的那些东西,我们上哪儿去找钱呢?国师已经帮得够多的了。”
老道士老神在在地一笑,“殿下且等着吧,自然有人送上门来。”
消息以极快地速度传播开去,首先便蔓延到了修行界中。
众人都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太祖遗孤十分好奇,纷纷打听具体情况。
身为天下十宗,各家的情报自然要丰富许多。
十宗之一的某一家宗门内,宗主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其余长老,指节叩击着椅子的负手,缓缓沉吟道:“南庆州、冷淡然、赵元嬉、楚王。”
当所有长老都轮流看完了密信,整个堂中都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老才缓缓道:“宗主,自大端朝廷建立以来,两代皇帝携立国之威,在荀郁的帮助下,势力愈发强盛,对我们修行界也越来越不友好,当前敕封五岳就是摆明车马地对着我们而来。眼下忽然冒出的这个楚王,却是我们分裂他们的大好机会啊!”
“不错。”一个长老立刻附和道,“二虎相争,朝廷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都没法一致对外,而且必有一伤,也会损伤朝廷实力,对我们修行界与朝廷的抗衡十分有利!”
又一位长老开口道:“的确如二位长老所言,此事对我们是大好事!眼下楚王初封,虽有荀郁支持,实力终究稍弱,不如我们主动交好楚王,扶他一手,这样既可以平衡他们的实力,让他们斗得更狠,分裂朝堂,也能够在接下来五岳敕封之中,占得一些先机。”
“对对对!此言甚是有理,眼下楚王除了荀郁,依旧是孤家寡人,想必对各方支持都非常渴求,我们若是能抢先一步,必然能获得比较好的回报,在他心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这个长老微微一笑,“若是未来他能上位,说不定我们又能回到以前暗中操纵皇帝的路子上来。”
众人齐声一笑,回忆起以前修行界的荣光,面上皆是兴奋的潮红。
“五岳敕封是件大事。”宗主轻声开口,笑声顿止,“至少从目前来看,淳化和荀郁都是坚定的推动者,所以不论朝廷内部斗成什么样,这件事情上绝对没人敢作对,所以,我们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他闭目思考了一瞬,睁开眼,已经下定了决心,“先命天京城中的堂主立刻备一份厚礼,接洽楚王,而后”
他的目光在长老堂中逡巡一遍,看向末尾的那个位置,“七长老,你即刻动身,去天京城一趟。”
“是!宗主。”
这就是十宗的气魄!
明明对方是大端一等王爵,但他们就是这么霸气,一个堂主,一个排位靠后的长老就直接打发了。
类似的讨论和对话也在十宗其余各家乃至于一些没有位列十宗但体量也不小的门派里发生。
各自出于各自的利益考量,做出了不同的决定,或支持秦王,或支持楚王,或两头下注,极少有按兵不动的。
就在这整个天下都在暗流涌动的时候,陈三更依旧在春风楼里默默地坐着。
昨夜从绣衣使衙门出来,天色已晚,他想了想便和薛律一道回了薛府,跟众人见了面,虽然没去天上阙,但也同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听了小五儿讲着在天京城四处的见闻;
听刘关张说着那些添油加醋的市井传闻;
听花笑晨在一旁咋呼扯淡;
看吕凤仙一脸微笑,白长根捻须装逼;
一种人间从容,岁月静好的心绪慢慢将陈三更笼罩,他想了想,决定不跟他们说那些别的事情,免得影响他们欢快的心情,就这样开心玩几天,留下一份美妙的回忆,再带着他们离去就是。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再次不告而别,悄然回到了春风楼中。
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三天,三天之中,春风楼门庭若市,诸多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春风楼的权贵都来露了个脸,看得四周的街坊大呼过瘾的同时又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坐在其中的陈三更,更是额外看到了不少大势力修行者出没,甚至十宗级别的,他就瞧见过至少三家门人的身影。
当一封旨意悄然到来,新的楚王府已经腾扫干净,赵元嬉也将离开春风楼,正式开启自己的楚王生活,陈三更的任务也终于结束。
听见熟悉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着门口的顾师言,“这下总没别的事情了吧。”
顾师言点了点头,“楚王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感谢陈公子仗义相助。”
陈三更连忙伸手止住,“别,我们最好就别再有牵扯,让我安安静静在天京城待两天,然后默默滚蛋就是了。”
顾师言略微有些尴尬地道:“陈公子,家师有请。”
“不去,坚决不去!”
“家师说了,青眉圣女叫他叔叔,未来你和圣女的婚事.”
“已经用过一次了,能不能换一个?要点脸吧?”
“家师说了,用过多少次不用在意,只要还好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