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刚才把宫城的防卫接过来了。去三位娘娘那里走了一圈,各自见了见。娘娘们都说,今儿长安进宫了,陛下这里的饭香,让我过来蹭饭呢。”
班信笑眯眯的,一脸的天下太平。
端方帝懒得多想,也跟着乐呵:“她们倒都聪明,知道长安比我会吃。”
“端王说自己受不了俞妃唠叨,早早便出宫去了。臣去蓬莱殿的时候,挨了皇后两句训斥,太子劝了臣两句,之后似乎没一两句话的工夫,也回了东宫。
“等臣从贵妃娘娘去了俞妃娘娘那里时,俞妃娘娘已经吃完睡下,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倒是蓬莱殿的大小内侍们,颇出宫了几个,听说忙的都是皇后娘娘今晚的赏月事宜。”
班信谢过端方帝的赐座,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把自己刚才碰上的事情略说了一遍。
微飏状若无闻,低头吃饭。
“哎呀,你不要纠缠这些细节。知道进出就行。”端方帝想了想,转头问三九,“老邱呢?”
“白天告假。”甄三九稍微欠了欠身,笑了笑,道,“不过说好:既然晚上有夜宴,怕哪位主子喝高兴了醉了,他赶酉时前后进来,伺候陛下。”
“所以你看,这还有什么可瞎捉摸的?万无一失。”端方帝呵呵地笑着,喝了两口粥,似乎觉得胃口开了,三口两口把粥喝完,碗递出去,“盛半碗面来。”
微飏见状,放心笑了笑,道:“您多吃些,下晌我陪着您散步。晚宴前再吃两块点心,就不怕了。”
“我也这么想。她那个宴席上的菜色,我肯定都吃不下去!”端方帝心里明镜一样,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吃着饸饹面,再来上几筷子浓油赤酱的菜,不一会儿便吃得饱饱的。
听着他二人的话,班信明白过来,只怕今晚会有事情发生这一条,人家早就有数,只是没告诉自己而已。放心了三分,也有了胃口,三下五除二,桌上的菜品便被清理了个差不多。
吃罢饭,三个人一同出去散步,御花园里看看梅花,暖房里瞧瞧水仙,顺便再烹上一壶茶。转了一圈回来,端方帝小憩片刻,便见左相来见。
微飏正中下怀,顺理成章地笑着从紫宸殿出来,且跟着班信往宫里闲逛。
“皇后的病不正常。”班信开门见山。
微飏低头看着脚下草窠里尚未化尽的残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端方帝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后的天气,跟她说了先文惠太子事件的始末,不由得仰起头来问班信:
“先太子和皇后是怎么故去的,真凶是谁,这些年,姐夫可曾质疑过?想查过?”
“自然想过,也查过,甚至惊动了甄总管。”班信脱口而出,随即一愣,看向微飏,“陈年往事,阿芥怎么会想知道的?桓王还没放下么?”
微飏笑了一声,仍旧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道:“不,是陛下有一次心里有所感触,主动告诉我的。”
班信的脚步一下顿住。
微飏抬头看着他,又笑一笑,催他往前走,轻声道:“这件事,陛下应该早就处理干净,现在,只有我和他老人家,以及凶手知道了。”
“是当初的杨妃。二皇子暴毙,她怀疑是皇后娘娘的手段,便设计害死了太子。皇后娘娘心死如灰,这才一病不起。”
微飏低声总结一句,然后偏头看着班信,“您查到的,是这样的么?”
班信的眉心蹙了起来,迟疑片刻,才缓缓摇头:“我查到了杨氏,但没有最后确定。因为我总感觉,这件事,以杨妃的手段,似乎太过顺利了。”
“您说得对。”微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向远方,声音仍旧轻轻低低的,“陛下查到杨妃,出于激愤,不仅信了,还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
“可是,如此一来,不仅先太子和皇后的仇并未真正得报,便是杨妃娘娘,说不定也是受害者之一。”
班信一惊:“你是说,先二皇子的暴毙,的确是人祸?”
“我听说,建国前出生的,只有先文惠太子而已。二皇子等几位,都出生在宫里,自幼在富贵窝里长大,想让他们暴毙,那得有多么地机缘巧合才行?
“那个时候,邬氏和四皇子还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落里的人物。陛下不放在心上的人,旁人自然也就不会放在眼里。邬氏的手也没那个心机手段伸那么长。
“此事受损的是先太子和二皇子,若受益的不是邬氏和四皇子,那还能是谁?”
微飏低声说道。
班信皱紧了眉头,从低着头跟她一起看路,到最后抬头看向半空,却一言不发。
“陛下昨晚改了遗诏,旨意写了两份,左相袖走了一份,承旨封了一份去存档。起居郎那天晚上的起居注上也写明了此事。”
微飏轻声说着石破天惊的话,“改后的遗诏上写的是桓王,这个就罢了。可是,今天三九告诉我,之前还有一份修改了的遗诏,上头的写的,却是三皇子端王。”
班信大惊失色:“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陛下、三九和起居郎知道。”微飏笑笑,“可是我猜,端王也应该知道了。”
“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俞妃娘娘在宫中经营三四十年,这点儿本事若是都没有,她在先孝恭皇后和邬氏两位皇后、崔贵妃这位贵妃的手下,只怕是活不了今天这么滋润的。”
微飏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敬佩地朝上拱了拱手。
班信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才道:“阿芥需要我做什么?”
微飏偏头看了看他,笑了起来:“姐夫真了解我。”
“不然这些年的交道不是白打了?”班信嘴角带笑,眼中却是全然的认真肃穆。
微飏轻轻颔首:“您记着,没有我的话,什么都不要做,就好。”
“为什么?”班信沉了脸。
微飏呵呵一笑:“陈年旧事,人证物证都没了。我很想还冤死的先文惠太子和孝恭皇后一个公道,还暴毙的先二皇子诚王一个公道,也还糊涂的先杨贤妃和先诚王妃一个公道。
“我要看着那些人,自己跳出来,自己炫耀,自己承认。最后,再把这盆泼在别人身上的脏水,一口一口地自己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