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时,曼歌轻飘,君王听不尽。
一转眼进宫一个多月,我从念诵诗词变为唱曲,侍候唐剴昱的睡前时光。
这一晚,我连换几首,唐剴昱都摇头不满,“都听过了,还有没有别的。”
我几乎想破头皮,希望找一首能让他放松舒心的歌曲,他能早些安然入睡。
终于想出一首,符合他的口味。
“小尼姑她走上独木桥,回头一看才到半山腰,……”
一唱这首歌曲,唐剴昱好似没了困意,反而来了精神,尤其唱到这一段,“他是个偷心盗,他眼底眉梢围着我绕啊绕,路迢迢夜悄悄,等明月来相照,意中人与我赴良宵……①”他的碧眸凝视着我,目光锁在我的脸上一动不动。
片刻,他薄唇微启,说,“你半夜三更,唱这样的靡靡之音,是想做什么?”
我被质问的一愣,这首歌是比较柔媚绵软,嬿婉旖旎,特别是歌词,引人遐思,我只顾着找一些温婉的歌曲,没细想的随口哼唱,我心下突然觉得不安,自己是不是唱错了。
唐剴昱细长的眼眸微睐,深蓝如暝墨暗夜,神凝秋水,他沉了嗓音,柔声道,“你想和意中人共赴良宵吗?”
气氛忽然变得不对劲,有暧昧在升腾发酵,我紧绷着神经,心跳骤然加速。
唐剴昱慢慢的伸出手臂,微凉的指尖触碰我置于身前的手背,一股电流倏忽从手上传至大脑。
我面上一红,心里一慌,猛然站起身,退后一步,垂首伫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陛下请自重。”
“放肆——”唐剴昱倏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眼眸闪出凛凛寒光,一声怒斥。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惶惧道,“陛下恕罪。”
“出去吧,不用你伺候了。”他恼怒的背过身去。
我轻声嗫嚅,“好的。”随即讪讪的退出了寝殿。
自己的住处,洗了一个热水澡。
手捋了一下浴室镜子蒙起的薄雾,隐约露出一张略显疲惫,双颊红润的姣丽脸庞,鼻骨的伤在宫廷医师的妙手回春下已经痊愈,兴许是心理作用,比原来看上去还略微挺俏。
我额头抵在镜上,心下不由得懊恼,今天真不该用那样的口吻语气对唐剴昱说话,进宫以来,兴许是他对我太和颜善目了,以至于让我几乎忘了他是唯我独尊的帝国之王。
原本两相无事,平静无波。没想到今晚他的一个触碰,我就慌了神,乱了阵脚。这叫我以后该以何面目和他相处,才能免去今晚的尴尬。
我紧握成拳,暗自骂道,唱什么破歌,又无端的惹出祸来。
辗转反侧,很久得以入眠。
一直睡到次日晌午,我睁眼,洗漱起床。
在金羲殿的走廊闲闲踱步,茶水间,杨林在沏茶。
我走到他的旁边,背靠桌子,故作漫不经心的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杨林没抬头,说,“不用。”
“那个陛下,他有说什么吗?”我旁敲侧击。
杨林突然斜睨着眼瞅我,“昨晚你和陛下怎么了?”
我眼神躲闪,“没什么。”
“没什么,陛下交代暂时不需要你伺候他了。”杨林满脸狐疑。
“是吗?”胸中倏地一堵。
“对啊,昨晚陛下招了秘书部的人侍寝,好像还是上次那个女的,叫什么柳静萱,今晚也是,那女的留在陛下的寝殿没走。”杨林道。
我一愣,茫然的问,“是吗,陛下应该挺喜欢她吧。”
“喜欢?你想多了。”杨林不屑的一哂。
我疑惑道,“怎么说?”
“陛下招秘书部的人侍寝,只有一个要求,宠辱不惊。我猜这女的大概是唯一一个符合这个条件的。”杨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
宠辱不惊——
我倏地瞪大了眼,好似恍然大悟。
看样子,叶永燿说的,曾有女人侍寝过后变得痴傻,确有其事。所以现在需要宠辱不惊的女人,才能留在唐剴昱的身边伺候。
宠辱不惊,无论去留,可以淡然处之,不悲不喜,没有牵绊,不必负责。
渣男的三大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唐剴昱如果算渣男,也是渣出一定的境界,登峰造极了。
难怪他会选我做侍女,我的心里有别人,正中要求。
我仰头,释然一笑。
他既无心,我亦无意,如此甚好。
连着几天,我都再没去过唐剴昱的寝殿,这几晚据说都是那个柳静萱在侍奉。
我心下揣度自己大概离解脱的时间不远了。
夕阳西颓,御花园里春意盎然,草树茂密,云聚萝缠,姹紫嫣红的百花竞相开放,透过落地大窗,好似铺成满地的烟霞渗进金羲殿的走廊。
幽香如缕,我闻香而动,想去那花海濯沐,路过唐剴昱的寝殿,里面传来女人的喊声,“来人。”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唐剴昱好似同杨林一行人出宫去了,尚未归来。
想必就是那个柳静萱在唤人,寝殿的两扇大门敞开,我躲避不及的被她看到。
一个端凝娴雅,姝丽婉妙的女人坐在餐桌旁。黑色的头发,黑色瞳仁,华州人。
她高声道,“就是你,你给我过来。”
我摇头叹息,走入寝殿。
“我有些口渴,你给我端茶过来。”颐指气使,宛若这个殿堂的主人。
我一愣,茶水?
“那个,茶水我不会沏,要不,您喝点别的?”我和顺恭谦的询问。
“你怎么连茶水都不会沏?”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原来传闻中陛下身边唯一的侍女就是你,你这是在故意敷衍我吗?”她拔高了声音,语气满是酸意,眼神充斥了敌意。
“我真的不会,你若是要喝东西,只能喝别的。”我面无表情,隐忍着怒气。
她见我的态度,骄横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胸中怒火已起,我轻蔑一笑,反击道,“什么东西?跟你一样,伺候陛下的人。”
“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我是陛下的女人,你这种低贱之人怎么配和我相提并论?”言语之间愈发难听。
我摇了摇头,暗自腹诽,这个女人也配称得上宠辱不惊,淡泊名利?看样子,她的沉稳淡定也只是表面功夫。
我不由得出言提醒,“那你知道,陛下看上你哪点吗?”
“当然知道,陛下喜欢我冷静沉稳,宠辱不惊。”她颇为自豪的答道。
“那你知道宠辱不惊下面是哪句吗?”我故作高深的问她。
“哪句?”她眯起美目,疑惑不解。
我重了语气,“去留无意②。所以,我劝你别太当回事了,好好珍惜当下吧。”
“你,你……”她勃然大怒,瞋目切齿,“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读过一点书,就到处卖弄,还带个簪子,就算陛下喜欢华州女人,喜欢华州的东西,那有怎样?你再怎么勾引,他也看不上你。”
我闻言怔忡住了,唐剴昱喜欢华州女人?
唐剴昱他对我另眼相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怎么就疏忽大意,他的华州情结。
她趁我怔愣的间歇,一个箭步朝我冲了过来。
她不愧是秘书部的特工,手脚疾快,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已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头皮被她扯得撕裂般疼痛。
她把我的木簪拔出头发,随即把木簪折成两段,扔在地上。
我一头青丝,凌乱如草,散落肩头。
“怎么回事?”唐剴昱清冷带着寒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注释:
①出自孽海记
②出自洪应明,菜根谭。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