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阿豕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家。还未到达常平镇,她的鬼魂便在我面前缓缓消散。”
“这还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鬼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都逃不过天道轮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甚至与人相比,鬼还要更加脆弱一些,因为他们没有彼此守护的同伴,也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们,更加没有人会去倾听他们的烦恼与痛苦。”
“他们是那样的孤独,孤独地游荡于荒无人烟的山野之间,孤独地游荡于寂寞冷清的人潮之中,孤独地游荡于每一个无人知晓的日子里……”
“如果识得路还好,可以回家看看家人最后一眼,与他们好好告别。但要是像阿豕这样,不仅不识得回家的路,在那家里也没有等着她回去的人,这才是最可悲的!”
“这其实并不是浪哥我第一次看见鬼,在民间,一直都有阴阳眼的说法。所谓阴阳眼,是指眼睛可以看到寻常人所看不到的那些被称之为污秽的、不祥的东西。也就是人们常常一语概之,并且被现代科学家盖棺定论为封建迷信的鬼!”
“不错,浪哥我就是拥有阴阳眼的人,而且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身上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天赋的不算天赋的天赋。”
“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发现这一禀赋并没能让我感到高兴,反而在很小的时候困扰了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直到长大了,来到了大城市,这些东西方才渐渐远离我而去。”
“不过,有关小时候看到鬼的那些经历,哪怕一直到现在,仍然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面。只要一想起来,便让我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按我奶奶的说法,阴阳眼预示着不详,非常容易招惹邪祟,这是躲不掉的事情。我之所以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全靠老爷保佑。”
“在我们那里,老爷是所有神明的统称,每到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祭拜。而我第一次看到鬼,就是在一次迎老爷的祭典上面。”
“每年元宵、中秋、冬至,在我们那里,都会有盛大的迎老爷祭祀活动。而祭祀的地点,就在村子东西部交界的那片空地上,同时也是我们家老宅子的旁边。”
“根据族谱的记载,我们这一支脉并非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而是一百多年前跟随那位被我们称为老太公的祖先搬迁过来的。”
“据说,老太公生前曾是一位地方上的官员,具体是什么职位我不清楚,但只要是与官字扯上关系的,在我们那个小地方,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虽然我们是外来者,但在村子里,一直都没有受到欺负。反而不断开枝散叶,成为村子里的三大家族之一。”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下村子里的黄陈两大家族之争。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件事情呢,实在是因为这两大家族的争斗对村子的发展影响很大,同时也间接影响到我们这一外来者。”
“刚刚我也说了,我们家的老宅子就在村子东西部的交界处,那是一幢三进的大院子,在村子里头现存的古老建筑中,可以说是最大的。”
“在以前,村子的荒地还没有全部开发的时候,那里曾经是整个村子的中心,旁边还有一株据说有上千年历史的老槐树。”
“在村子还未建成的时候,它就已经生长在那里,不仅见证了黄陈两大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辱兴衰,还记录了我们这个外来者的崛起,以及在当地延续上千年的传统拜老爷习俗的没落。”
“它是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同时也是伴随着无数代人成长的青春记忆,我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而我第一次看到鬼魂的地方,就是在老槐树下。”
“关于那次经历,我等会儿再说,现在还是先说说黄陈两大家族那档子事吧!”
“黄陈两家,曾经是村子里最大的两大家族,包括现在也是。他们的争斗,延续了几百年,说起来复杂,但总结起来也简单。所争者,不过水源也。”
“对于农民来说,水孕育了一切,水就是生命,水就是母亲,水就是一切!”
“没有水,就相当于新生儿失去了母亲甘甜的;没有水,那就相当于沙漠里失去了充满生机的绿洲;没有水,就相当于男人永远失去女人温暖的怀抱!”
“而围绕着水源,随之引发的,则是关于田地的斗争。越靠近水源的地方,灌溉越方便,土地也是最为肥沃的。”
“黄陈两家都想占得更多肥沃的田地,谁也不想让对方多占一点便宜。于是,他们便把村子划分为东西两块,各自占地为王,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这倒也合情合理,按理来说这场争斗应该就此结束才对。”
“但是,问题就出现在村子中间,也就是每年举办拜老爷祭祀活动的那一块空地上。”
“在空地的两边,有两个天然形成的小池子。说是小池子,但其实也不小,长能够有二十多米,宽也有十多米。若是在那里开垦田地,灌溉是最为方便的。”
“而那里地方也不小,除了逢年过节搭建戏台和安置老爷神像的棚子之外,还留出许多空余的地方,可以开垦出不少的肥田。”
“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成为了我们的老宅子和宗族祠堂。但在当时,围绕着这块空地的归属,可是引发了不少的争斗,甚至还死过人。这绝对不是我在这里瞎掰扯,而是发生在我爷爷那一代人的真实故事,连族谱都有记载。”
“好了,有关黄陈两家之间的土地斗争就说这么多。因为这并不是最关键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才是我真正想要记录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神社旁边的这块空地,其实一直都是村子里头的不祥之地。据我那位在村子里担任神婆的奶奶说,这里曾经是古代的战场,土地下埋葬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将士的枯骨。”
“我们村的人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祭祀,其实是想要借助老爷的神威,镇压此地的不详。而我们的那位白马老太公,恰恰就是看出了此地的诡异,方才在这里大兴土木,想要借助人的阳气来压住此地的阴气。”
“刚刚忘了说,我们的这位老太公来历其实也不简单。我觉得他不仅仅是凡间的官员,甚至还有可能与天上的仙官有所关联。”
“为什么要叫他白马老太公呢?按照族谱的记载,他是身骑白马而来的。在南方,马可是一件稀罕物,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瞧见过。而在我们家族那个老院子的屋檐上,据我奶奶说,原本那里有一尊小白马的雕像,一直守护着我们家族。”
“后来闹革命,全国各地大肆展开除四害,破四旧的打击活动。在宣传人员到来的前一晚,村子里忽然下起了大暴雨。”
“我奶奶说她在那天晚上梦见了老太公,他说他功德已满,特地前来道别,让我们好自珍重,随后化身一匹白马离去,屋檐上的那尊白马雕像也随之消失不见。”
“很多人都说那尊白马其实是被人给偷了,因为白马是由上等的羊脂白玉打造而成的。村子里以前也曾经有一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打过它的主意,但每每有人靠近,都有怪事发生。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再觊觎。”
“关于奶奶的这个梦,还有白马老太公的传说,它们真假与否,我不在这里讨论。我想说的其实是,在我们家族所在的这块土地上面,曾经发生过不少离奇诡异的事情。有一些是我听父辈们说来的,而有一些则是我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
“在这些故事里面,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有两件。其中一件就是我刚刚说的,第一次在老槐树下看见鬼的事情。至于另外一件,则是阴兵借道的事情。”
“先来说说第一件事情,在老槐树下第一次看到鬼魂,是在我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年我本来还不到上学的年纪,但是我见哥哥们都上了学,家里没人陪着我玩,便哭着吵着也要去学校。”
“爸爸妈妈拿我没办法,只好在元宵节前给我办了入学手续。而看见鬼魂的那一晚,恰恰好就是上学的前一天,同时也是我五岁那年的元宵烟火大会。”
“在我们这一代人出生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了原先的东西之争。土地由村委统一分配,三大家族混居在一起,彼此之间沾亲带故,很难再分得清楚谁是谁的敌人。”
“而随着人口的增加以及村子荒地的开发,再加上老宅子年久失修,很多族人逐渐搬出去,搭建了自己的住所。到了我们这一辈,除了我奶奶还留在那里守着之外,年轻一代像我父亲这辈,基本上全都从宅子里搬了出去。”
“我父亲和伯父们觉得我奶奶一个人守着偌大一座老宅子人单影只的,实在是太孤单了,而且那里不通电,生活也不太方便,好几次劝说她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住。”
“但是,奶奶一直坚持着不肯搬走。后来,我父亲实在是没办法,见老人家在诸多孙子里最宠爱我,而他与母亲白天又要做工,没人看着我,便常常把我送过去,与她老人家作伴。”
“奶奶一直都很疼我,常常给我糖果和各种吃食,不像爸爸妈妈那样,总是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玩。久而久之,我便不愿意回家,常常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后来上学了,才去得少。”
“不过,每次周末放假,我基本上都是在老宅子里陪奶奶度过的。在那里,我经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好几次都被吓到胆颤心惊,至于晚上做噩梦,那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不过,现在再回头去看,我还是喜欢那座老宅子。因为奶奶就在那里,我的童年也在那里。有她老人家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有危险。这曾是小时候她哄我睡觉时对我说过的话,而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烟火大会在祭祀的地方举行,而祭祀的地方,就在我家老宅子门前的那一小块空地上。每年过元宵节,看完烟火大会之后,玩累了的我基本上都会在老宅子里过夜。”
“但是,在我五岁那年,因为第二天要上学,而且还是人生第一次踏进校门,所有东西都在家里。所以,奶奶没让我在老宅子里过夜,而是在烟火晚会结束之后,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
“路过那株老槐树的时候,我在树下看到了一个老爷爷。我认识他,还和他一起玩过捉迷藏,但我每次都输。”
“他明明是个老瞎子,却总能知道我藏在哪里。我怀疑他是故意装瞎的,只是想要逗我玩。不过,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玩,我也不拆穿他,只当不知道,无聊的时候常常去树下找他玩。”
“那天晚上,他还和平常一样,坐在树下抽旱烟,眼神空洞,对着我傻傻地笑着。他不让我告诉别人和他认识的事情,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我便没有说话,只是偷偷冲着他扮鬼脸。”
“但是,奶奶还是发现了我的举动,问我在看什么。因为有约定,所以我没有把我们认识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告诉奶奶,树下有个老头,大晚上的不回家在那里抽旱烟,实在是奇怪得很。”
“听到我的话,奶奶脸色当场变了,问我是不是经常在树下看到他。我当即开口否认,但奶奶对我最了解,一看我躲闪的眼神就知道我在说谎。”
“她也没怪我,而是生气地转过头,对那老爷爷开口骂道,你这老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以后要是再敢跑来纠缠我孙子,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听到奶奶的话,老爷爷登时吓得转身逃窜,自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我不解地问奶奶,他是坏人吗?为什么不让我和他玩?”
“奶奶告诉我,老头子其实是个疯子,以前曾经是我们的邻居,但在她嫁过来没几年之后就过世了。”
“他儿子年轻的时候受到路过伤兵的鼓舞,跟着他们一起去打日本鬼子。后来因伤退伍,没过半年便郁郁寡欢而死。”
“儿子死后,一家的重担全都落在儿媳妇身上。她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便跟着隔壁村的一个年轻后生跑了,只留下一个五岁大的孙子。但他的孙子后来在那场大饥荒在误食了有毒的野菜,因为没有及时送医,也跟着一起走了。”
“孙子死后,他便得了失心疯,常常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走失的孙子带回去,弄得很多人怨声载道,但又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