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家主为何忽然要调动这么大的资金——这些钱抽调之后,我们那边的资金周转恐怕会出问题,您知道,最近我们那边正在停工,损失不小……”
一头发花边,清瘦老者,率先发声。
此人乃是家主这一支的族老王良,负责王家的另一个支柱产业,造纸业和书坊。按照辈分,王俨还得尊称一声五叔。
这老者一说话,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没办法,这一次,王俨抽调的有点狠,足足抽了二十多万贯。
王家是家大业大,但那是固定资产啊。
这其中很多都是土地,田庄,商铺,田宅以及遍布全国的产业,真要是一下子抽出二十多万贯的现金,也有些伤筋动骨啊。
王俨也不说话,等这些人七嘴八舌地把话说完,王俨扫了一眼群情激奋的众人,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等到屋里都安静下来,才淡淡道。
“大家的困难我都知道,但这次事发突然,有一伙西域商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批极品琉璃——”
说到这里,王俨扫了一眼这些家族中各大产业的负责人,沉声道。
“下午我去河间郡王府拜见的时候看了,都是极品,每一尊都可以作为镇店之宝的那种,若是任由这批货落入别人的手中,我们王家琉璃商行恐怕就要完了……”
王俨此话一出,书房里气氛顿时一凝。
王家三大支柱产业。
造纸,食盐和琉璃。
造纸和书坊,让王家在士林之中颇有声誉,毕竟这可是造福读书人的产业,向来被人高看一眼。
食盐则关系千家万户的生计,琉璃则是高端奢侈品,在达官贵人颇有影响。
如今,作为支柱产业的琉璃,龙头地位受到冲击,自然是一件大事。
“我们王家的琉璃,早已经形成口碑,这次就算是不能全部拿下,也不会影响这么大吧——”
负责粮行的管事也忍不住蹙眉出声。
没办法,前不久,王家的粮行刚刚遭到皇帝的狙击,损失有点严重,如今再被抽这么一下,他这日子就太难了。
王俨沉吟了一下,缓缓道。
“这批琉璃,大多都是精美的佛像,其中最为出彩的是一尊观音像,我有消息,有人想重金买下,在皇后寿诞的时候献上去,作为寿礼——”
所有人神情瞬间凝重。
谁不知道,如今这位长孙皇后素来信佛,谁不知道这位长孙皇后在那位陛下心中的地位?
到时候,那尊琉璃观音一旦被人献给乳名为“观音婢”的长孙皇后,可以想象,必然博得头彩,那位陛下也定然会龙颜大悦。
而这样一尊琉璃,不,甚至是一批,却不是出自王家——
王家琉璃天下第一的名声来之不易!
可这代价——
所有人,都不由沉默,心中有些迟疑。
这批琉璃有十几尊,每一尊都是世所罕见的精品,估价至少数千贯,甚至要上万贯,加上皇后即将大寿的噱头。要想吃下,王家这次可就得下血本了。
可不吃下,也真的很难受。
琉璃产业是奢侈品,要的其实就是个品牌档次。
王家一旦失去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口碑,恐怕短时间,想再翻身就难了。
就在大家心中迟疑纠结的时候,王俨的最后一句话,直接让所有人破防。
“那一批琉璃,无论从质地,做工,还是从造型设计上,都几乎如出一辙——”
说着,王俨扫视了大家一眼。
“所以,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嘶——
所有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
这说明,那一伙西域商人手中,极有可能掌握着一个高质量的稳定的琉璃来源!
“家主英明,这一批货,我们王家决对不能放过!”
负责造纸作坊的五叔,霍然起身,神情激动,负责粮行,食盐,田庄,布匹,铁矿,药材等各大产业的管事纷纷出声。
“家主,你放心吧,我们就算是再难,就算是了紧裤腰带,也得把这笔钱凑出来!”
一旦拿下这批琉璃,不单能做实王家琉璃天下第一的名头,而且会得到一条稳定的极品琉璃的货源。
甚至,若是有机会的话,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把这个货源握在自己的手中,对于这个,王家有经验。
很好,就知道自家这些负责人没有一个庸才,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
“既然如此,那我们王家这次就放手一搏,让他们知道,这天下琉璃出王家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
王俨当即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随即,王家这个庞然大物,以更加高效的方式,快速运行起来。
不少人都偷偷地铆足了劲。
若是表现的好了,说不准还可以在这琉璃的生意上分一杯羹,那可就真的做梦都能笑醒了。
崔府。
书房温暖如春。
崔鸣的未亡人柳氏峨眉淡扫,正手法娴熟地给自家公公烹茶煮茗。
手执团扇,跪坐在蒲团上,身体微微前倾,凑在火炉前,一脸认真地观察着壶中的翻滚的花沫。
那圆润的后臀,顿时绷如圆月,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在炉火的映照下,也泛着一层莹莹的粉红色光泽。
手握着一卷论语的崔泓,忍不住口干舌燥,偷偷地耸动了一下喉结。眼睛的余光再次不着痕迹地从自家儿媳妇身上收回来,声音淡淡地道。
“巧儿,你烹茶的手艺越发娴熟老道了——”
柳氏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轻轻地调整了一下跪姿,声音酥酥软软。
“谢公公夸奖,都是公公调教的好——”
崔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只觉得那一团满月,越发的圆润,吸睛。用力握了握手中的论语书卷,崔泓把自己的目光艰难地从眼前人的身段上收回来。
“那也是你的悟性好——对了,你刚才说想要请一尊琉璃观音供奉?”
“巧儿听说,佛像以琉璃为尊,巧儿素来信佛,所以,想请一尊供奉,为公公和絮儿日夜祈福——”
掂着湿毛巾,捏着滚烫的铜柄,柳氏轻轻起身走到崔泓面前。
茶香氤氲,楚楚可人。
崔泓不由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瞟了一眼眼前的女人,下意识放缓了语调。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
“多谢公公成全……”
柳氏声音越发酥软,荡漾的茶汤里,秋波流传,风情无限。
不久。
崔府传出,家主崔泓,欲为亡故的幼子崔鸣及其幼子请一尊琉璃佛像,日夜祈福的消息。府上不少人,当即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间悲剧。
一个痛失幼子的父亲,为自己的孩子以及自己孩子留下的孩子,请一尊佛像,消灾祈福,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就连家族中一些老人,都颇为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虽然,一尊琉璃佛像花费不菲,但这种舐犊情深的父子之情,对家族来讲,更是弥足珍贵,可传为佳话。
长安侯府。
“被儿虐待”李老哥,“皇家富商”李掌柜,“长孙姑娘”李丽质,“不是太熟”的祖孙三代小,整整齐齐。
加上长孙无忌,裴寂,王子安新收的两个便宜徒弟,阎立本和薛仁贵,还有一身道袍,眉目如画小道姑,几个人满满当当一桌子。
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有些微微的诡异,几杯酒下去,气氛顿时就融洽起来了。
主要是,“被儿虐待”李老哥,两杯酒之后,似乎就放开了怀抱,还和陪着笑脸,不断说好话的“李掌柜”喝了一杯。
一杯酒下去,冰雪消融,酒桌上的气氛明显开始热烈。
曲江池畔,大唐晚报驻地附近。
刚刚报到不久的王玄策和席君买,百无聊赖地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边看着不远处不断有人来回走动的报社,一边闷不做声地啃着侍卫刚刚送过来的羊肉。
过不一会,席君买终于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师兄,你说我们这是不是被人摘了桃子……”
王玄策手上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旋即轻声呵斥了一句。
“师弟,不要妄言……”
席君买闷哼了一声,发泄般,又狠狠地啃了一口手中的羊腿。
“反正我是不服,那长孙冲除了有个好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我们兄弟俩辛辛苦苦训练了那么久的人马,直接一句话就给拿走了,摆明了就是要摘桃子……”
这件事,让他越想越是郁闷,如果不是军中禁止饮酒,他真想一醉方休。
王玄策沉吟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羊肉。
“师弟,你看过大唐晚报吗?”
席君买闻言一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看过啊——如今这长安城里,谁还没看过大唐晚报啊——”
王玄策闻言,不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就没注意,那上面的题头是谁写的?”
席君买:……
报纸那么好看,谁没事去看那题头是谁写的啊。
见这货果然是没有注意,王玄策只得无奈地提点了他一句。
“那是当今陛下——”
“啊——”
席君买不由神情一愣,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陛下的报纸!
“这份报纸,才出现几天,闹出了多少事了?你自己品……”
王玄策说着轻轻地拍了拍席君买的肩膀。
“虽然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调我们兄弟两个过来驻守,但我知道,这未必不是一个机缘……”
席君买并不愚钝,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而已,此时经王玄策点醒,头脑顿时就灵通起来。
“你说我们之所以来这里,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师父的缘故——”
席君买越说,越觉得自己琢磨的有道理,一双眼睛顿时就明亮起来。
王玄策也不由心中一动。
忽然想起在东山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自家陛下和御林军大将军李君羡对自家师父在东山之上谈笑风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仔细想来,当时甚至隐隐有以自家师父为主的架势。
但即便是错觉,也足以说明,自己这位师父在陛下面前恐怕能量不小。
“好好做我们的事,圣上的心思,不要妄加揣测——”
听到王玄策的叮嘱,席君买不由撇了撇嘴。
“我才懒得揣测这些——不过,你说我们回京这么久了,还没有回去拜见师父,师父会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王玄策:……
啊,这——
军务在身,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
希望师父不会怪罪吧。
“说起来,目前,为师门下,加上你们两个,一共有六个徒弟,正好三文三武——”
说到这里,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的王子安,轻轻地打了一个酒嗝,瞥了一眼拎着酒壶,毕恭毕敬地给自己漫酒的阎立本。
“其中你年龄最大,入门最晚,额,资质也最低——”
阎立本不由苦笑。
扎心了啊,师父。
“说这些你可能不信,不过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你就知道——”
说到这里,王子安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有些汗颜的薛仁贵。
“别的不说,就仁贵,就足以扔你十八条街——”
薛仁贵:……
啊,师父,你这样说,我很为难啊——
听着王子安带着几分酒意的评点,其余几个人,看着薛仁贵的眼神,不由就多出了几分审视。薛仁贵才能如何不知道,但阎立本本事如何他们知道啊。
精通绘画,闻名天下,就不说了。
这个人做事严谨认真,性格坚毅果敢,而且家学渊源,精通营建之学,再磨炼几年,做个工部尚书,恐怕都绰绰有余。
这样的人,在他的徒弟中最差?
其他几个人那得牛到什么地方去?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不管了,回去之后,赶紧先提拔任用起来。
嗯,王玄策和席君买还有大用,而且刚刚封爵,暂时还不能动,李义府正在主持大唐晚报,也不能轻易调动,那就先从马周开始好了。
“嗝儿——仁贵,你也不要骄傲,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先跟着为师好好学——”
说到这里,王子安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李世民的肩膀。
“对了,老李,我哪俩徒弟呢——”
李世民:……
啊,这——
李世民顿时傻眼。
我该怎么圆,才能避免社死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