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和,我谈了仙武之别,谈了动静之差,谈了文明之分,这些东西是李和需要了解的,而你并不在意这些。”
“你们都是侠客。”
“但李和有着更多的责任感,他去挑起了应有的使命,会是天下的王。”
“而你,是纯粹的侠客。”
“今天,我们聊侠。”
“如若老朽猜的没错,你命中应该有一子。对否?”
阿伟眼中闪过缅怀和惆怅,点头应是,魏南仙也叹了口气,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念花开容易,庄周梦蝶谁解?”
“听闻幻想时代就有无限之事,固然经历千万轮回,可以得无上勘磨。”
“可终究过犹不及,以至麻木。”
“时至今日,究竟是你在行侠,还是侠禁锢了你?你自己有想过要什么吗?还是说,在你孩子去世的时候,你也已经死了?”
阿伟微微抬头,眼中是迷茫而痛苦。
他看着太阳,好一会,说道:“我书读的不多,佛家三句义知道一点,佛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我儿子生出来的那一刻,我知道,他把我也生出来了。”
“他死的那一刻,我也已经死了。”
“老神仙说的没错。”
“与其说我是一名侠客,不如说……我是一道执念。”
魏南仙捋了捋胡子,问道:“那你后悔吗?”
阿伟凝思了一会,缓缓摇头,说道:“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悔起了,悔我不该跟渔叟走,那我便见不到阿伟,他甚至不会出生。”
“悔我不该贪享安宁,应该历经轮回去获得力量,可过了那个世界就是过了。”
“他们不会让轮回世界中的存在来到现实,那片世界在我离开以后,已经彻底毁灭,不论我如何做,他都无法逃脱那份轮回。”
“那是无解的死局。”
“生也好,死也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承他的遗志,带着他对侠义的憧憬,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至于。”
“我活着还像不像一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人会先明白道理再去做事,也有些人不愿意去多想,埋头苦干时,他们的心灵才会慰藉,有片刻安宁。
阿伟就是如此。
魏南仙负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当人,当一缕侠魂如何?”
“侠魂……”
或许有高人会劝解脱,魏南仙却没有,阿伟陷入那个世界太深,他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出来,如他所说,他儿子死的那一刻,他也死了。
既然如此,既然执念不可拔,那么,便当做一种宿命,使命好了。
当这人世间飘荡的一缕侠魂。
有这个认知,承接这份宿命的时候,阿伟才能真正的解脱,他的孩子才没有白来世间走一遭,他死了,却也活了。
“多谢大师。”
阿伟不再盘腿而坐,而是伏跪而下,给魏南仙磕了一个头,这让魏南仙幽幽一叹,说道:“既是侠魂,那你认为,何为侠?”
阿伟抬头,说道:“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魏南仙:“那何为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阿伟:“不知。”
魏南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为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为不平而鸣,为弱者伸张,这是侠。”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此乃一切不平欺凌之起始。”
“故。”
“侠之所为,乃……替天行道。”
阿伟呢喃道:“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于呢喃当中,阿伟的声音渐弱,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唇依旧在无声的重复着这四个字,可谁都知道,他的意识,已经陷入了顿悟当中。
魏南仙孺子可教的点了点头,看向了李和那边,微微一笑颔首,便径直离开了擂台。
李和对魏南仙并没有什么不满。
他的注意点不在于魏南仙教了阿伟什么,让阿伟变强了,而是在于阿伟的变化上,这“替天行道”四个字对于“侠”的诠释。
阿伟更是接受了自己作为世间一缕侠魂的宿命。
冥冥之中的反馈则是……
他将成为天道化身。
别以为圣人出得多,几乎不要钱,天道就不算个什么了,别以为到了皇级,自身就蕴含几个宇宙的能量,天道就不放在眼里了。
那要看,此天道,是何天道。
若是一方宇宙内的世界运行之理,那的确不算什么,内宇宙级别的强者,一念创世,不过如此。
如果是天地人三才对应中的天道,是魏南仙所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那个天道,那个对应人世问题解决答案的那个天道,那就……不一样了。
同样是侠客。
李和选择了人道,而阿伟,选择了天道……
在这忽然的寂静中,连观众都默契的不敢大声喧哗怕打扰到阿伟顿悟的情形下,裁判席那边,敖东海忍不住说道:“此人是谁?竟然能够连翻点化二人,分别传不同之道?”
虽然魏南仙所说,并非全新的概念,而是一些“老生常谈”的理论。
但很多时候。
道往往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它不是有多高深的概念,而是你是否认识到这一点而已,道,本来就在那里,却不是谁都能看到。
魏南仙能够为李和、阿伟两人指道,而且还是这种几乎无先例可循的绝世天才。
魏南仙的修为到底多深?
任侠微微摇头,说道:“魏南仙出山,是想弘扬仙道,当日在竹应街显山露水,我便让赵清影去邀请他担任最后一位大自在,可惜被拒绝了。”
“想来。”
“二十年前,炎帝国成立之后,开始毁仙灭佛,扫平一切宗教,有人反抗,有人干脆借着武道的壳不拜仙佛继续修炼,有人则退隐山林,继续研究修炼了。”
“老神仙是得道之人,能够为李和、阿伟指路并不奇怪。”
敖东海问道:“这么说,儒释道各种牛鬼蛇神也要出来了?”
“诶,敖会长这话我可不爱听。”
却是张执象开口了,他还有些脸色苍白,但也恢复了那份轻笑逍遥,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折扇打开,风度翩翩的说道:“道是道,教是教,可别混为一谈。”
“再说了……”
“道士怎么了?读书人又怎么了?儒释道三教合一,我就挺喜欢的。”
敖东海哼了声,并不与张执象争辩,这种哲学上的东西,他向来是不怎么了解,辩是辩不赢的。
尚云芝则忽然说道:“以前看天龙八部,里面少林寺的七十二绝学,需要佛法高深之辈才能学习,否则会走火入魔。”
“这其实也就是一个道与法的问题。”
“魏南仙修的是道,道成才法成,所以他虽然实力才临圣,可却是得道之人,所以能够为李和他们指道,相反,你们许多人实力虽强,但在道的造诣上,甚至有人没入门,自然教不了李和他们。”
“这就是差别。”
“二十年前我们灭了教,却也解放了道,诚如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破了佛道两教,也才真正救出老子、释迦牟尼。”
“这不是牛鬼蛇神的死灰复燃。”
“而是道法的涅槃重生。”
“是好事。”
尚云芝的话,首先支持的是洛水云,她说道:“没错,我的武道就兼备丹道之玄妙,修炼之时翻的道藏经书可不少,修心养性的功夫都要下足。”
“性命双修才是正道。”
“只修命才会出问题,我看孤阳不长,还应在这里,看着吧,除了陈鹤一外,我一定是最先突破武神之人。”
钟百烈笑道:“那可不一定,过去所有人都钻了牛角尖,以为武道就是纯粹的练武而已,其实都忘了老一辈的人练武,还讲究武德、哲理。”
“历史记载中。”
“武功最高强的达摩祖师是禅宗开山之祖。”
“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达摩祖师面壁七年,方才得道,所以有了武功旷古绝今的高度,我们从今往后,还要以武明道,其实都差不多,不是你们修过心,就走在前面的。”
“岂不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敖东海吐槽道:“你们这些武夫,一下子就文绉绉起来了?可别继续了,看比赛吧,阿伟顿悟天道,李和顿悟人道。”
“这翻对决,才真是巅峰碰撞啊。”
敖东海的感慨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这一辈的人,无论是从幻想时代过来的,还是动荡年代才崛起的。
几乎没有悟道与入圣同时进行的。
如任侠周瑞这等,他们即便多智近妖,即便无所不知,但他们的修炼,也都是以实力增长为主,悟道为辅,属于先上车再补票。
李和与阿伟则不然。
阿伟的顿悟没人打扰,哪怕决赛已经开始,李和也上了擂台,可他并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等阿伟完成顿悟。
也幸好决赛并没有时间限制。
李和足足等了三个小时,观众们也都等了不耐烦了,阿伟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战意杀气,而是无比的平静。
他问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解?”
这句话非常多的人都以为天地太不仁了,把世间万物当刍狗,实际上的含义是,天地之高,所以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
是不仁为仁。
阿伟是让李和去翻译吗?当然不是,他问的是他如果当天道,该如何去做。
是的,天道。
可能有点夸张,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审判委员会,那些高高在上的执剑者,本身就担负着属于天道的职责……
“道德经说。”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
“所以大学里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圣人尚且如此难做。”
“你要当天道,首先得忘记自己是天道,才能不失偏颇。”
“天道所为,绝非一刀切的省事,更非恣意妄为,而是虑一切所能后而为,它并非省力之道,而是最费力的道路。”
“你过往行侠仗义,只恪守最基本的侠义道德观念,只做,不想。”
“而今往后。”
“你需想一切之能想后,方才能做。”
“这道,你还要吗?”
阿伟思虑许久,答道:“我应该要。”
没错,他应该要,当今审判委员就会的所有执剑者,就没有一人真正做到这一步,就没有一人真正去当那“天道”。
所以,他们才会有失偏颇,所以,这世界才不正!
“想要就能做到么?”
李和不是在嘲讽,而是认真的质问。
“你想要的就能做到?”
阿伟直接反问,两人对视着,忽然一笑,是啊,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左右不过,全力而为罢了。李和笑着问道:“听说你有一剑。”
“是有。”
阿伟点头,缓缓站起身,捋着剑鞘,说道:“我在无尽的轮回中至少经历了百万年,而非你们所认知的数千年。”
“虽然百万年来,都不过是在重复数千年内的事情。”
“但,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故事。”
“我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我记录了一件又一件的不平事,在漫长无尽的岁月当中,我已经忘了每件事中我自身的体会,或许,我已经麻木了,没有体会感觉了。”
“我甚至没有义愤填膺的愤怒,没有那种为弱小伸张的意气。”
“我只是机械的重复着。”
“但,却也客观的记录着,小到少年寡母被辱骂,教他自强取得尊严保护母亲,大到灭国救民以武犯禁。”
“我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侠义之事。”
“也记录了一切侠义之事。”
“如今。”
“这些故事,藏在剑中,你……要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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