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再扫视了一遍城墙,各处守兵俱已到位,各种弩砲器械也准备完毕。他对自己安排的一整套防守措施还算是比较满意的。远程攻击有三弓床弩、合蝉弩;中程有鹅梨砲、抛石机;一旦敌兵靠近百步,则有跳镫弩与黄桦弩。三层的防御足以让敌兵死伤惨重了。
真敌军的军阵在城外一里地处又停了下来,略微整了下队伍。五人一排,百人一队,齐齐的一声呼喝之后,开始向护城壕沟冲来。
又有两支百人弓兵队,在盾牌的护卫下,列阵于壕沟之前,斜拉长弓,一声令下,箭矢便向城楼飞射而至。
“射!”站在赵胜边上的薛博一声大吼,在挥舞的将旗中,城墙上箭矢如一层乌云,向敌军铺去。
城上城下,两片箭云在空中交叉而过,而后响起一声声的哀嚎声与呼喊声。
站在城下的真定军仰射的箭矢,对宋军的威胁并不太大,除了站在断墙之上的数个士卒被射中,其他的基本没事。而击中真定军士卒的,全是宋军床弩射出的凿头箭。真定军没有一张木盾能抵挡得住这种弩箭,只能拿人命来死抗。
第一轮对射过后,反而是真定军倒下的人数更多。
然而,宋军中能开弓射箭的只有不到两百人,等大部分弩兵们重新上好弩矢,射出第二箭时,真定军已经射出了三四箭之多。
空中箭矢乱飞,地上的两支真定军百人队已经顺利越过壕沟。三具牛皮轒辒车也被推过了壕沟。
这种轒辒车又称尖头木驴车,上部倾斜如盖,牛皮遮覆以挡箭矢、木石,两边木壁中空,盾兵挡前,得到防护的士卒在其中清理城前的铁蒺藜与鹿角。
破损的城墙上,无法向下投掷重石,使轒辒车里士卒,清理速度无比之快。
“鹅梨砲,发射!”薛博又是一声大吼。
一丛鹅梨大的石头从城后向壕沟处激射而出。
这鹅梨砲只有一根长一丈八尺的梢索,单人即可操作,砲轴可转动,因此可以自如调整发射方向。
只是城墙上现在没法安装砲座,只能置于城墙之后。其打击的最远距离也只能到城外壕沟处。
鹅梨砲发射出来的石子虽然不大,但是数量众多,一通砸下来,真定军顿时被击倒一片。有些运气好的靠着木盾勉强挡住,有些砸在铠甲上,砰砰巨响,有些就此倒下再也起不来,有些还能支撑着继续挣扎前进。
宋军中能射箭的本来就不多,三箭之后,还能拉得起弓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最具杀伤力的,还是宋军的床弩,弩箭一出,必定收走一至两个真定军性命。然而,可以发射的床弩只有三具,倒不是因为没有床弩,而是因为城墙之上,只有三处适合架设床弩的弩台。
一个多时辰过后,真定军终于把破损城墙前的鹿角与铁蒺藜全部清理干净,为此付出了伤亡百人的代价。
真定军后阵再动,数支百人队,肩扛沙袋,向城墙直冲而至。
“那是什么?”许文用有些疑惑地问道。
“沙袋吗?还要填壕沟?”薛博也有些疑问。
“敌军可能是想要在断墙处填出一个土坡。”回答的是徐丁升。
“那,那怎么办?”许文用一阵哆嗦。
“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赵胜怒斥一声,随即大喊:“火!”
“火!”薛博跟着大喝一声,一面鲜红的角旗开始飞舞。
城墙上的士兵从木栅边探出身子,抬出数架猛火油柜。此物柜身为铜打造,上有一支圆口横筒。士卒各执一根烙锥塞入圆筒,挤压数次后开始往外抽出火油,点燃,烈焰腾腾而出,直冲城下而去。
猝不及防的真定士兵,顿时被裹成一团团的火球。惨叫声骤然而起,城墙上下顿时漫起一股股夹杂着焦肉味的黑烟。
被烧到的士兵一边惨嚎一边在地上翻滚,边上也有士兵帮忙扑火。但这种火油一旦燃起,便轻易无法扑灭。帮忙的士兵不仅没有扑灭燃烧的火焰,反而被城上射下的弩箭击倒无数。
护城壕沟前的真定军弓箭手跟着发力,从防护木栅上露出头的宋兵,纷纷中箭,直接摔落城下。摔死没摔死的宋兵也一样的被裹成了火人,转瞬间便成一具具乌黑透底的焦骨,根本分不清哪具是真定兵哪具是宋兵。
城墙之上的宋兵便有些畏缩了,只敢躲在木栅之后,望空胡乱喷射。
扛着砂袋的真定士兵拥到城前,把袋子往地上一砸,便飞速回奔。袋子被油火点燃,烧透后,露出一堆堆黄土。一袋袋的砂土不断砸上去,火势终于见小。
一千多个砂土袋堆在城墙边上,人站于上,便已经与破损的城墙一般高了。
“兄弟们,上啊!建奇功!获重赏!随我来!”一声声大喊之后,城墙上终于翻上了十数个真定军卒,为首一人赤裸着上身,肩臂上插着数根弩箭,手持铁骨朵,身后紧跟着十来个或持刀,或持枪的士卒。
施放猛火油柜的宋兵纷纷从城墙上后撤。
薛博已经从城门楼上赶到断损城墙处,一声大喊:“突火筒,放!”
声刚落下,城墙上突然出现二十多个手持短棍的宋兵,这些短棍前为粗竹,长约五尺,后为手持的木柄,长约尺半。宋兵一手持木柄向下立于地,一手拿火把凑向竹筒口引燃。火焰立时从竹筒口迸发而出。
燃起的火筒全部朝着刚翻上墙的真定兵,一股浓重的硫碘味顿时充斥墙头。
“不好!砍了他们!”那个赤裸着上身的真定兵一声大喊,挥着铁骨朵便往身前的宋军兜头砸去。
那个宋军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嗵”的一声开裂,浆液迸出。他手中的竹筒随即炸响,鲜血与肉块,伴着火烟,四处横飞。
接着又是十数声巨响,二十多支突火筒前端冒出的火花,炸成黑烟,直冲真定士兵脸面而去。十来个刚跳上城墙的真定兵被兜头一击,脸上顿时开了花,喷出十数团血光,一个个捂着脸倒地翻滚,哀嚎不绝。
当先的那个大汉被打得最惨,脸上与身上布满了红红黑黑的小洞,上面插满了各种小石子、铁滓与破瓷片,眼珠子也被炸飞,捂着脸一阵趔趄,横着身撞出城墙边缘,直摔下城去,留下一声令人毛骨辣然的长吼。
那些宋兵显然对这突火筒的操作也不甚熟悉,有许多没烧完的火筒被直接扔掉;有些烧了一半就炸起,把持筒者自己炸得满脸开花;还有一两个抖抖索索的,甚至连火都没点着。
发射过的竹筒依然完好的没几根,大部分的筒口都已破碎成条,成为一条条散开的乌竹片。
薛博手举麻扎大刀,突然大吼一声,“杀啊,将这些狗娘养的赶下去!”
几十个全身甲胄的宋兵跟在薛博身后,嗷嗷叫着便向断城冲去。然而未修复完整的断城太过狭窄,上面根本挤不了多少人。摆不开阵式的宋兵,只能各自为战。
宋兵的突火筒虽然成功地灭了第一批攻上城的真定兵,但这种近乎一次性的兵器,再也无法阻挡住随后而至的真定兵。
随着第二批、第三批真定军轻松登上墙头,宋兵与真定兵的厮杀完全混成了一团。宋军的弩箭不敢对着双方施放,猛火油柜与突火筒也没了影子。
如笔般立在城头观战的赵胜皱着眉头对徐丁升说道:“薛都统怎么这么快就上去了,谁来指挥守城?让他先下来!”
徐丁升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与其他亲兵一起紧紧护卫在赵胜边上。他侧过身回道:“大人知道薛统制,一上火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些天也把他给憋坏了。这时候谁去拉他,都不会下来的。”
赵胜没再说什么。要说了解,全军上下他觉得自己算是最了解薛博的人了。这人有勇有胆,忠诚可靠,但缺了点脑子。
虽然古人认为,选将需备“五材”,即勇、智、仁、信、忠。但赵胜觉得缺点“智”,问题不大,这样的人才不会对自己阴奉阳违,才会坚决地执行自己的命令,才会在战场上率兵英勇杀敌。
果然,薛博刀下,基本无一合之敌。其刀法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架子。
虽然面对的真定军士卒身着皮甲,但是薛博的落刀却总能避开甲面,刀刀对准对方的脸、脖、胁、腋等处,即使无法将敌击杀当场,一刀下去后,也基本将敌击残。
转瞬间,薛博身边便堆了十几具真定兵的尸体。
薛博杀得兴起,环顾而视,胸中生出万丈豪情。他振臂而呼:“兄弟们,随我杀敌,知军大人在看着我们啊!进者生,退者斩!”
一枝箭歪歪扭扭,似乎是在不经意间从城下掠至。薛博脑袋下意识一偏,那枚箭矢便斜斜地插入他的脖颈。
薛博放下高举的左臂,落在脖颈处的箭矢上,略一用劲,就准备把箭矢拨出来。边上的一个士卒吓坏了,扑过去抓紧薛博的手臂,喊道:“将军,使不得!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