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艾格隆大声回答了对方。
“我父皇的事业遭遇如此惨重的打击,诚然可惜,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他所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也绝不意味着我作为继承人就要偃旗息鼓!试想一下,如果他在土伦放弃了事业,在埃及放弃了事业,甚至在马伦哥放弃了事业,帝国还有可能出现吗?还有可能诞生如此辉煌的功业吗?他当年在绝境都没有放弃,他一次次地去与厄运作战,直到被赶下皇座之后他还是选择再战斗到底!试问有如此榜样在前,我能够停下脚步吗?”
艾格隆的问题,让这个老兵哑口无言。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艾格隆刚才赠送给他的金币,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没错,您有权为帝国而战,为继承他的事业而战。”接着,他大声回复了面前的少年人,“就凭您有这份胆量,您就有资格说自己比那些王爷们强!”
然后,他又满怀激动地向艾格隆躬身行礼,“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但是我愿意向您致敬——当初为了您的父亲我奉献了我的一切,我人生当中最宝贵的年纪都在为他从军服役,我来回在各地调动,又腿跑了几千公里的路程,对此我毫无怨言,因为我看到了那些壮观的城市和军容,我见证到了我们国家最伟大的那些胜利……如果没有他,我只会永远在这个鬼地方消耗掉我的一生,然后化为灰尘,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他那样得到我们的爱戴了……”
感慨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这话好像不太合适,于是慌忙又找补了回来,“当然,若您能够重返皇座,那我们会像当初爱戴他那样爱戴您。”
“不用紧张,先生。我如今的功业当然还无法同他相比。”艾格隆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接着,他又提高了声音,“但是无论我们的功业相差多少,我们两个对这个国家的热爱却同样浓烈,我们怀着同样炙热的心准备报效这个慷慨赠予我们皇冠的国家——我继承他的血脉,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祝福,但我从他那里继承的不仅仅是皇位,还有冷酷无情的铁腕和永无止境的热情!他终结那些恐怖的岁月,我要延续那些安定的时光;他制定法典,我守护法典;他带领法兰西找到光荣,我要为她带来富足!
这是上帝赋予我的使命,尽管命运让我遭受磨难,让我的使命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是这绝不会阻碍我实践我的义务,因为我正是为此而生。区区这十几年的挫折算得了什么呢?波旁王室可是足足等到二十几年才有机会回到法兰西,难道我的信心和耐心还会比这些无胆鼠辈更差吗?呸,他们也配跟我比?我十六岁的时候能干出来的事情他们等到了六十岁也做不成一半,至于先皇在四十岁之前完成的功业,他们四百年都别妄想能够摸到边!他们只是借助外国人的刺刀而从垃圾堆里被挑拣出来冒充国王,而我才能够代表这个国家的未来!”
带着一种近乎于癫狂的激动,艾格隆滔滔不绝地大声喊了出来一大段话。
这些话,有一些是他之前已经想到了腹稿的、而有一些则是他临时起意现场脱口而出的,当然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激情,拼了命
在这一刻,他与其说是在一个小小的乡村咖啡馆当中怒吼,倒不如说拿出了西塞罗当年在元老院口若悬河之时的咆哮。
即兴演说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激情。
同样的话,死气沉沉的人说出来和激情洋溢的人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
语言本身只是交流的媒介,只有在其中灌注了热情之后,才会真正具有魔力。
况且,现在这个小小的咖啡馆当中,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出来反驳或者打断他的话,所以他尽可以宣泄自己的激情和愤怒。
好在,这个少年人的胸腔当中,从来都不缺以上两样东西。
“是的,陛下,您就是未来。”老兵昂勒斯此刻已经热泪盈眶,他站直了身体,然后勉力抬起了肩膀有伤口的手臂,郑重地向少年人行了一个军礼,“我盼着您进入巴黎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在他的哭声当中,艾格隆又把视线放到了另外两个随他一起从众人当中走出来的老兵。
然后,他一一询问了他们的名字,再详细了解了他们当年服役的经历。对他们曾经蒙受过的艰难困苦,艾格隆表示了感激和勉励,而对他们现今所受到的待遇,艾格隆则表示了歉意——在他看来,正因为自己失去了皇位,这些曾经为帝国效劳、出生入死的人们才会受到如此待遇。
和刚才那位老兵一样,艾格隆也让安德烈达武给了他们一些钱,算作自己迟到的谢礼。
平白无故得到了这样一笔馈赠,老兵们当然非常感激,而对艾格隆,他们也百感交集。
艾格隆抓紧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和他们联络感情,深情地缅怀了当初帝国的军人们在全民奋战当中所缔结的友谊,并且做出了一个庄严的保证——
“总有一天,虽然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我会进入巴黎,然后重建帝国。对我来说,那绝不仅仅是波拿巴家族重归皇座,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我要清算那些当年我们蒙受的不公正待遇,清算那些让我们蒙受苦难的人,清算那些刻意颠倒是非、爬到法兰西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无能之辈!
我们当时输了,但不是输给这些混蛋和蠢材,他们不配以胜利者的名义来面对我,永远不配!所以我要让所有这些蠹虫都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让现在被迫沉寂的勇士们重新得到他们应有的尊重。公正——我们所要求的就是公正,而我就是那个要执行公正的人,你们就是我去夺取权杖的理由!为了实现公正,我请求你们,拿出你们尘封已久的勇气,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就像当初为我父皇浴血奋战那样支持我,我跟你们保证,你们绝不会后悔的,有你们在,我也永远不会是孤独一人——我将与你们同行,向着公平与正义!”
一边说,他一边向着老兵昂勒斯伸出了手。
老兵愣了一下,然后他看着少年人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他再也没有了半分犹豫,抬起他指甲缝隙里沾满灰尘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少年人的手。
这就是皇帝的继承人,他回来了,他在握着我的手……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位少年人想要重返皇座还有太多的艰难险阻,但是他此刻却相信、愿意去相信,他一定能够得偿所愿,带着所有皇帝麾下将士(不管此刻是生是死)的祝福,将帝国中断的历史再延续下去,然后将那些曾经洋洋得意地清算他们的混账们统统打倒在地,踩到泥坑里去。
这正是他期盼看到的。
“皇帝万岁!”心情激动之下,他再也没有顾忌,心里头尘封着的对皇帝陛下的敬仰也就此喷薄而出。
眼见对方已经被引导到了状态,艾格隆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跟老镇长一样失去了人生追求,不为一切外物所动。
只要还有一些人在缅怀帝国、怀恋曾经的光荣,对拿破仑皇帝和大军团的光荣事迹津津乐道,那他就有潜在的支持者,只要能够把这些支持者激发起来,他就有着足够多的本钱了。
也许很多人依旧反感自己、反感波拿巴家族,但是这不重要,再伟大的圣人也不可避免地会有仇敌,他只要确保自己的支持者们足够团结和服从就行了。
波旁王朝不得人心,他们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迟早就会要完蛋,他只要能够凝聚起足够的死忠拥护者,就能够在王朝坍塌的混乱当中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带着一丝庆幸和笃定,他的脸上不禁又绽放出了喜悦的笑容,他紧紧地握住了老兵的手,然后高喊了出来。
“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其他几个老兵也忘我地喊了出来。
也许是出于从众心理的缘故,在座的其他人也开始有些稀稀拉拉地跟着喊了出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有大半的人一起高喊了起来。
咖啡馆内的气氛一扫之前的紧张,突然弥漫起了一股激情,恍惚当中艾格隆感觉自己是在参加什么庆典一样。
虽然他们只是一群乡民而已,但是他们终究是法兰西人,他们并不反对成为自己的臣民,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艾格隆觉得自己的事业,并非没有在短期之内成功的希望。
毕竟,比起垂垂老矣的查理十世国王、以及他庸庸碌碌的儿子昂古莱姆公爵,自己的个人魅力更加能够让法兰西人民青睐一点。
当然,即使做出了这个判断,艾格隆也不打算盲目冒进,他知道现在这群人暂时被激发出了对帝国的缅怀之情,但是这种激情并不坚定,也不会太持久。
为他高喊口号是一回事,为他冲锋陷阵、慷慨赴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时间在流逝,他面临的危险也在每一秒每一秒地增加,现在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艾格隆知道,自己这次冒险潜回法兰西,是钻了波旁王室政府措手不及的空子,等他们接到消息之后,恼羞成怒的查理十世国王一定会大发雷霆,下一次他想要再潜回国内闹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他必须抓住这个短暂的窗口期,尽量造成更大的声势。
在这个小小的咖啡馆内闹腾、调动人气固然很安全,但是不太够味儿,他要再玩大一点。
在一片“帝国万岁”的欢呼当中,艾格隆又看向了还在和自己握手的老兵。
“先生,您敢和我出去吗?”他问。
“您何必问!”老兵慨然回答,然后不屑地笑了,“当初那些枪林弹雨我都没害怕过,您只管说要去哪儿就行了!”
“那好,给我带个路吧。”艾格隆顺势提了要求,“带我去教堂。”
“教堂?”老兵愣了一下。
“是的,我要让神父帮忙召集一下附近的乡民们,越多越好——”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要和自己的人民讲话!”
“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位老兵立刻点头答应了。
接着,艾格隆松开了手,然后转头看向了还在欢呼的人们,挥了挥手做了个手势。
眼见他有话说,人们纷纷停下了声音,然后又转头看向了他。
“先生们,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在离开国家十几年之后,你们还能够认我为法兰西人,这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认可,我的灵魂和这片土地又重新融合在了一起。”艾格隆以激动的语气大声说,“接下来,我要去教堂见我的人民了,你们能否赏光一起跟我过去呢?”
他的问题立刻就得到了积极的响应——无论是出于对波拿巴家族的忠心和热爱,还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响应这个号召。
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少年人这次冒险回国,是为了搞政治宣传,不是为了杀人放火而来的,甚至为了表现出“热爱子民”的形象来,他还会注意保护周围的人们——既然如此,只要自己乖乖配合就绝对不会有生命之忧。
反正不会有生命危险,看看热闹又何乐而不为?
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日子总是一成不变,无论这个少年人的事业在日后有没有成功,今天的事情在接下来两三代人都足以成为他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在众人起哄般的欢呼当中,老兵没有多说一句,转身就带着艾格隆走出了咖啡馆,向着教堂走了过去,而其他人也簇拥在艾格隆的身边,一起向着教堂涌去——艾格隆当然知道教堂在哪儿,可是现在有老兵主动给他带路,更加显得他“众望所归”,他当然乐意看到情势如此发展。
他太需要露天亮相一次,这场冒险活动的顶点,就将在那教堂的钟声轰鸣当中。
“也许不能称作众望所归,但是至少我抓住了法兰西的脉搏,以后我要咬住它不动,谁也无法把我甩开了!”艾格隆略带惬意地心想。
冒险确实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