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客人要来,所以陆辛一家今天吃饭吃的比较慢。
他们静静的,默默的坐在了餐桌旁边,父亲喝酒喝的,明显比平时慢了很多,妈妈夹菜也夹得很漫不经心,陆辛一颗一颗的吃着米粒,而妹妹今天的注意力也明显不在电视机上,她蹲在椅子上,一边把米饭捣得四下里都是,一边不停的转头,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陆辛渐渐感觉气氛有些压抑,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声。
客人太没礼貌,来得晚,家人有些不耐烦了。
“真的要去?”
四号卫星城,某条热闹的街道上,一个贩卖小馄饨与烤串的街边摊子上,坐了几个形容各异的食客。
他们有的是年轻的小姑娘,有的是五十多岁的阿姨,有的是胡子拉碴,身上沾满了灰土的工人,有的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每人面前摆了一碗馄饨,不锈钢盘子里则是烤的有些焦糊的烤串。
“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听着那位阿姨的询问,小摊上几个人都向她看了过去。
那位背着书包的高中生,开始变得有些激动,他压抑着眼睛里的怒气,向阿姨说道:“你都已经是我们的一员,我们是看清了这个世界真相的人,为什么你还要问这样的问题?”
“那些人,那些人是蠢的啊……”
他激动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异样,两只手在空中用力的比划着:“你不见到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蠢……他们就喜欢这样,行尸走肉一样,遵守着那些虚伪的规则,他们心甘情愿成为被虚伪奴役的一员,哪怕你告诉了他们该怎么做,他们仍然不听……”
“他们,蠢得让你恨不得掀开他的头盖骨,给他塞点聪明的东西进去……”
阿姨被这个激动的高中生吓到,木讷而慌张的解释:“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高中生目光冷幽幽的看在了她的脸上,让人不敢直视。
“她不是担心,她是在怕。”
这时候,旁边那个默默喝着一瓶啤酒的中年男人低声开口,声音里带了点冷笑。
“对。”
高中生打扮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她就是怕,但却不敢承认自己的怕,反而用这种伪装成了担心的样子来劝我……这是什么?这就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你甚至不愿承认自己在怕……就像你当初,始终不肯承认,你女儿被逼着上吊,就是因为你的贪婪而已……”
“我……我没有……”
那阿姨模样的人慌乱了起来,张大了嘴,双手无力的挥舞了一下。
“那就是事实!”
高中生模样的人打断了她,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道:“因为你一次次贪婪的向你女婿索要彩礼,所以你女婿才会跟你女儿分手,因为你想将她嫁给另一个人,所以她才自杀……”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微一转:“但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脸上像是露出了一种看破了一切的从容与自信,甚至还有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平静,冷淡的笑着道:“你老公没良心,那么早就抛下了你和女儿跑了,你独自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到这么大,比起那些舍儿撇女的人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对得起所有人……”
“所以,邻居老张家可以嫁一个女儿便索要几万块的彩礼,为什么你不能?”
“女婿家想娶你的女儿,给你几万块钱彩礼怎么了?”
“女儿不理解,因为她没有良心,她根本就想扔下你不管,她完全可以劝着女婿借钱来给你,然后她们两个慢慢还……反正她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她为什么不这么做?”
“她就是自私,她根本没想过管你,胳膊肘子往外拐,所以……”
他微微咬牙:“她死了也活该!”
“别人嘲笑你,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你的生活,有什么资格笑你?”
“而你,又为什么因为这些人的虚伪,惩罚自己?”
中年妇女脸上本来有些慌乱甚至恐惧的表情,这时候,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但却微微咬了一下牙,脸上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
“其他人也一样……”
这个高中生的目光,又扫过了这小桌旁边的几个人,向个女孩道:“你的闺蜜不是对你挺好吗?她平时分享零食给你,吃饭上厕所,都和你一块,经常送礼物给你,甚至送你好看的衣服,甚至你爸爸病重时,她还帮你交了住院的钱,那么,当时你为什么要将她推下楼?”
那个女孩不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微微绷紧。
高中生则继续道:“就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有钱,长的又漂亮,所以才那么自私,她嘲笑你学电影里说话的样子,她当众笑你连咖啡都不会喝,她明知道你也暗恋班长,但还是跟他眉来眼去,她口口声声把你当成了朋友,但实际上,她只是把你当成跟班,当成佣人……”
“这样的人,你恨她,又有什么错?”
女孩深深的低下了头,然后又缓缓抬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有你……”
高中生打扮的人看向了喝着一瓶啤酒的中年男子:“你为什么要给你工友下毒?”
那个中年男人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忽然咧了一下,道:“我不用你说,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不对,那个王八蛋混得明明不如我,就因为比我早几年入城,赶上了好时候,不仅攒了一笔钱,甚至还找到了一个城里的寡妇,那寡妇还很漂亮……呵呵,我就是看不惯他!”
“很好……”
高中生模样的人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了几丝笑容,然后他目光扫过了所有人,道:“在别人眼里,我们都不是好人,甚至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觉得不舒服,这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阴冷的笑了一声,道:“那就是因为,别人都是虚伪的,他们的虚伪,甚至影响到了我们,这种虚伪,让我们做不回真实的自己,呵呵,当初我放那一把火的时候,心里也很慌,也很久都不舒服,直到我发现,我的不舒服,原来来自于这些人……”
“他们明明也是一样,但却偏偏给自己增加了很多伪装,还要用这种伪装嘲笑我们。”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大家都会吃饭拉屎,那为什么他们就偏偏要装得高贵一些?”
“大家明明都是自私的人,都是为了自己,凭什么他们就要装得自己是正义的?”
说着,他声音低了下来:“他们是虚伪的,我们才是真实的,我们卸下了面具。”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怕?”
这个小桌子上,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向了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敬畏。
“所以,你问我怕不怕,那我会告诉你……”
高中生脸上露出了看透一切,又掌握一切的表情,他的脸在旁边馄饨摊的暗黄灯泡光照下,像是一只稚嫩的恶魔:“我不怕,我们什么都不用怕。因为我们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也可以让其他人露出真相,看到真相,所以,当我们真的开始控制了这个城市……”
“那就让所有虚伪的人付出代价!”
小桌上的人,表情都变得激动了起来。
“让所有虚伪的人都付出代价……”
就连那位阿姨,也跟着念了一句,然后低声道:“但如果引来了警卫厅怎么办?”
“警卫厅有什么可怕?”
那个高中生模样的人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可能现在有人在查我们,但这并不重要,他们只是被虚伪支配的人而已,没什么用,而且,就算我们哪怕死了,也只会回到家乡……”
他声音低了下来,笑容变得幽深:“回到那个,真实的家乡……”
听着他的话,小摊旁边,所有人都默默对视了一眼。
半晌之后,他们一个个的低下了头,然后默默的祈祷:“赞美家乡……”
“赞美家乡……”
“赞美真实的家乡……”
一番祈祷过后,高中生放下了握在面前的双手,慢慢拿起了一根烤串,一边学着漫画上面的姿势,慢慢的吃着,一边眼镜下面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为了让这个世界上的人了解真相,那就,让他们看到真实的世界吧……”
“来了……”
二号卫星城,月亮台附近,一栋孤伶伶的老楼之中。
妹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但她不是害怕,她这是因为太过兴奋……
餐桌之上,妈妈已经优雅的放下了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掩盖不住。
“荷荷……”
父亲的笑声空洞而干巴巴的,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头顶上的电灯微微闪烁了几下。
“不要吓到客人。”
妈妈立刻有些责备的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第一次完全没有被激动,而且立刻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陆辛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放下心来,然后慢慢起身,来到窗边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