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此前经过的那条汉水支流,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堵水。
名字是如何由来的,众人不得而知,但这会儿却格外添堵倒是真的。
都不等跑过那七拐八绕的河滩,追兵便杀到近前,以弓箭覆盖滩头,封住了过河的道路。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弃马进山,躲进了一处被当地人叫做百人沟的山坳里。
也亏了这是在山南,而不是在东北。不然别说是被追杀,单是酷寒的气候就能要了大伙的命。
当然了,没有风雪,还会有别的。
比如说蚊子。
“啪!”
这已经不知是范愿抽自己的第几个耳光了,掌心内的蚊子瞧着不大,但却格外的毒。他这会儿眼皮都开始发肿,瞧着就跟被人揍过似的。
其他人也不好受。
长须美髯的高雅贤早就没了早前的风度,胡子被他一脸嫌弃的掖进领子里,脸颊上一个由红包组成的三才阵格外搞笑。
苏烈在中间扶着气喘吁吁的窦建德,跑路之余,眼神便不由得瞧向这一路始终没被蚊虫叮咬过的某夫妇。
话说,咋就没蚊虫去咬他俩呢?
“姓段的!你们使的是什么计策?”
“什么?”
“定方,莫要胡言!”
众人一时惊讶,脚步纷纷停了下来。走在前方的段雄与冯月娥也诧然回头,看向身后这位满脸问号的小青年。
在他身侧,窦建德眯着眼睛琢磨了一番,再看向两人之时,眼中便透出某种不信任来。
“定方何出此言?刚刚若不是新乐候察觉不对,吾等恐已遭毒手矣!”
“就是啊!”
段雄也拉下脸来,把媳妇先护到身后,而后掐着腰子回身,满脸不爽道“你特娘的可别不识好人心啊!要不是俺们护着,就凭你们几个,如何是那些人的对手?”
“你,哎?某不是……”
苏烈一阵发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正张嘴要解释时,身侧的窦建德却突然把他推开,耷拉着老脸上前,叹息道“段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语。可是李唐皇帝不放心在下,叫你等使计要某的性命?建德命如薄纸,何须大费周章?只求某去后,将军能善待高兄弟他们!”
某前任夏王一张嘴,便是老伪君子了。
随着话音落下,似高雅贤、范愿等发愣之余,便也都一脸怀疑的看向段雄。
按逻辑来说,窦建德的说法也不算无的放矢。
毕竟依照老李的性格,背后下刀子这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何况如果这出戏配合的好,在窦建德死后,段雄再以救人者的姿态带他们回金州,难道大伙就真能保证不被其感动,从而加入其麾下么?
山岭林间一阵令人烦躁的安静,小段彼时听的发愣,不待想明白,就被身后之人一巴掌给拍进了灌木丛里。
就见冯月娥一脸愠怒的按刀上前,指着窦建德的鼻子骂道“去恁娘的老不修,亏俺还瞧你们可怜,又是送衣衫又是给盘缠,却不想你这厮打心眼里就不信俺们!你做夏王的时候整天算计人,得了算计病了吧?”
好吧,论讲逻辑,段雄难是窦建德的对手,可要论吵架,这群人绑在一起也别想吵过冯月娥。
随着叫骂,某前任夏王的脸色当场就一阵青白,周围众人无语之余,便赶忙上前劝架。从灌木丛里爬出来的小段拉着他媳妇,劝解之余,忽听林间脚步声起,扭头就看到有羽箭当头射来。
“沃日,快跑!”
众人再顾不上扯皮,被已经杀进山中的敌人追着屁股再次跑路。而这一次的运气,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因在金州时换了家居装束,无甲胄护身的冯月娥被一枚流矢射中肩膀,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众亲卫为掩护大伙,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段雄怒急冲回去杀了一阵,又被更多的人追着跑了回来。
这般一追一逃,再停下时,已近入夜。
大伙再没了争执的心思。
其实最开始苏烈想问的,只是他们两口子使的什么计策,能叫蚊虫不叮咬而已。却没想到话没说完,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乌龙。过后有心想解释,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花露水这种东西,即便是现已增添了河东与怀州两处工坊,但因其原材料中要用到酒精,产量一直不高,在某种意义上仍属于奢侈品。
当然对于冯月娥来说并不是。
这种自家产的东西,某赵王向来都是当做福利来给自己人发的。而这种喷在身上香香的东西,一直都是女人们的最爱。
至于段雄身上为啥也有,就……
夜间的山坳中,微风不再,开始有了一丝燥热。
众人不敢生火,只能默默的啃着冷水干粮。其间段雄窸窸窣窣的帮媳妇包扎伤口,不时发出被掐住腰子的闷哼声。
只余半数的亲卫在外围把守,而当中的众人,又泾渭分明的分做两旁。
段雄他们是生气,而窦建德这边则是尴尬。
其实白日里大伙都有些上头,事后想想,这事儿也容易推敲。毕竟真要如后者所言,这是老李亦或段雄本人的计策,那最开始只要顺着剧本演就行了,根本没必要横加这一遭苦肉计。
可如果不是计策,而是真有人要杀他们,性质就严重了。
段雄取来水囊,不等凑到冯月娥的嘴边,便被后者捉住手腕。黑暗之中,只听她哑着嗓子急促道“你别管俺了,挑几个身手好的护着你下山罢!此离金州不远,你回去调兵!一定要抓住这背后主事之人,交给大王……”
前者皱了皱眉,没有答话,而是拔掉水囊的塞子,继续往她嘴边凑。然后……
“砰!”
黑暗中也看不清方向,彼时坐在另一侧的窦建德只觉有暗器拍脸,等回过神来,突然飞过去的水囊已是洒了他满胯湿透。
某前任夏王握了握拳头,忍了。
“你能不能别像个娘们儿一样,磨磨唧唧的?老娘又不是没上过阵,这点小伤,用得着你操心?你只要快点赶回来,便无大碍!这般磨蹭,大伙都得死在这里!”
冯月娥沙哑的低吼声传出,隐约伴随着小段的闷哼,似乎又被掐了。
然而往常什么事儿都顺着媳妇的后者,这一次却是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走。两口子吵了半天,最后小段也不理媳妇的反对,把自己的亲卫队长叫了过来,安排其下山求救。
便在这时,苏烈突然站了起来。
“某也去吧!”
“嗯?什么?”
段雄愕然扭头,另一边的高雅贤等人也都诧异的看了过去。而后便听苏烈道“此地下山有可能遭遇追兵,某身手好,或能将他们引开,届时你再遣人突围要隐秘的多。”
“这……”
段雄还在犹豫,在其怀中半靠着的冯月娥却是突然坐起,而后推了他一把,哼道“把你身上的甲脱了,给他换上!”说着,又转向苏烈道“你顺使什么兵器?”
“枪!”
后者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道“此地多山林,难以腾挪,最好是丈许短枪!”
“有!”
冯月娥同样没有犹豫,叫过一名亲卫,从其背负的皮口袋中取出几截以纯铁打造,类似投枪的东西递了过去。
双方语速都很快,完全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段雄茫然之余,还想说点什么,不等开口,就被媳妇推搡着开始脱衣服。等到苏烈换了他的甲胄,转身之际,却又停住。
“之前是某不好,不该多嘴,致使嫂子受伤,苏某万分抱歉!”
他没说之前并不是怀疑两人的意思,但彼时也未做解释。毕竟到了这份上,裂痕已生,已经不重要了。
段雄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冯月娥哼了一声,却是丢下一句“端地没诚意,等这事儿过了,你得摆上十桌酒席给老娘赔礼才行”的话来。
“哈哈!好!若苏某有命回来,便在金州最大的酒楼摆下酒宴,当众为嫂子赔礼!”
苏烈朗声大笑,言罢便对众人略一抱拳,转身大步走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