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突然降临。
十月五日朝会,李渊就《关于特赦伪夏王及其从属的若干问题》做出重要批示,诏令内史省尽快制诏核准,同时宣告天下。满朝文武山呼圣明,皆大欢喜。
这个时候,被逼让步的某皇帝大抵是越想越气,便琢磨既然失之东隅,那就收点儿桑榆。而后突下谕旨,要加封裴寂为司空,并迁尚书左仆射,引得才刚捧完他臭脚的朝臣大哗。
以杨恭仁为首的“关陇”派坚决表示反对,指责这是无功受赏,得到了萧瑀、封德彝等勋贵派的支持。某秦王更是当廷表示不公,说无故敕封不但有损法度,还会影响某皇帝那光辉伟岸的形象。
甚至于某杠精没来得及阻拦,这货更是说出了不但裴寂不能封,便是之前封的那些,回头也得盘算盘算,那些无功而占高位之人该降的降,该免的免的话来。
好吧,这一下,李世民算是捅了马蜂窝。
彼时似陈国公窦抗、延安公窦威、观国公杨恭仁等,可都是裙带关系的代表。他说的所谓无功,等于是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更有甚者,老李开国之时把同祖兄弟以及子女等几十人全都封了郡王,真要降爵,是不是把这些人也一并降了?
刚刚还相对和谐的朝堂瞬间就成了菜市场,众人先是反对某秦王的一刀切,而后尚书省的众郎官在封德彝和宇文士及的带领下为自家老大站台,瞬间便和这帮从北周开始便是贵族阶级的家伙骂成一团。
只用了一个裴寂便钓得这帮人重归散沙的老李嘴角含笑,而彼时被骂街的人群挤到角落里,鞋都被踩扁了的李智云愕然之余,嘴角也含起了笑。
他想到要怎么搞事了。
二桃杀三士,是他最近刚读到的经典桥段,可不单单就他老李会用。
十月六日,百骑司将中枢诏令送抵江陵城下,李孝恭顺势派出使者入城招降。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另有一则小道消息也从秘密渠道开始向外传播。
都说站的越高,就摔的越惨。
裴寂为了能一次性摔死李智云,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把他往造反的那条黑道上推。有大唐前宰相的帮助,没用几天,有关某秦王上书皇帝,要褫夺无功的李氏宗亲封爵的消息就传到了许多宗室大臣的手上。
比如义安郡王李孝常、庐江郡王李瑗、长乐郡王李幼良等等。
讲道理,这些人未必就真的寸功未立,但也分和谁比。和裴寂比那肯定不怕,但要说这事儿是李世民提出来的,便是李神通的心里都得打突突。
那位要是说大伙无功,谁都难以反驳。
于是乎,就在江陵城因唐军围城劝降而变得人心惶惶之际,彼时无人注意到的凉州、利州、信州等地,已是掀起了暗涌波涛。好几位握有军权的宗室郡王都不约而同的磨刀霍霍,虽然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楚自己想干嘛。
历史上的许多事,都是一个圆。某杠精仗着自己的“先知”身份扯断了一条线,那么在无人注意的点上,便会出现新的一条,以保证这个圆的完整。
长安延平门,当年某赵王“横着”出去的地方,今日又迎来了送别。
窦建德站在马车旁,抬头望着身前的巍峨城池,脸上不胜唏嘘。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过完下半辈子。虽说老李最终也没完全赦免他的罪责,将他流放蜀地。可毕竟人活着,总比死了强。
在他对面,城门下李世民、长孙无忌、房乔、杜如晦等秦王府的文臣武将俱都在此,脸上也多是唏嘘。
别误会,他们可不是来送窦建德的。
众人对面,数百亲兵牵马以待,看着身前一个青年嘻嘻哈哈的和众人打屁扯淡。
“听说金州那地方出麸金,居人养鹅鸭,常于屎中见麸金片。某到了那边,先养上一大群,等你们再见到在下,可别闪花了眼,哈哈……”
托老李的福,这一次玄甲军中的将领皆被外调,段雄也不例外。不过许是看在其父段偃师的面子上,倒不似别人那种发配式升官,而是受封金州总管,也不算委屈了他。
当然离别之情总归不是假的。
即将远去冀州的丘行恭挂着一脸羡慕,貌似不舍道:“咱们兄弟,不怕花眼,但求求你,见俺们之前一定洗干净了……”
“噗!”
“哈哈……”
“志玄当真是好兴致,屎中淘金,小心新乐侯不叫你进她被窝……”
“去你的,想打架是吧!还有你,敢去屎里翻找,老娘打断你的腿!”
一群男人中间突然爆起女声呼喝,让段雄莫名矮下一头之余,便换来更大的哄笑声。
某玄甲军统领与某平阳军统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在军中压根儿就不是啥秘密。前年李秀宁回转太原府时,段偃师被儿子崔着上门提亲,总算是把冯月娥娶进了家,顺带还白捡了三个便宜儿子。
不过这次去金州,只有他们夫妇。高侃那小子今年才刚接了冯月娥的军职,彼时随平阳军进驻三川。段偃师刚进位光禄大夫,打算留在京城享福,懒得去南面折腾。嗯,顺带教那俩便宜孙子蒙学。
不过老李虽下了敕封,但因为军权交接需要时间,加之尚有不少将领还在外未归,他们原本也无须这么急着走。只是赶上了窦建德被流放南下,老李想着两人顺路,便一道谕旨丢去了段府,命其顺路护送一程。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监视。过了金州,还会有庐江郡王李瑗接手,送去峡州许绍的手上。
要说这群人里真正是护卫的,也就属彼时牵马在外的几个素衣汉子了。
李渊虽定了窦建德流放,但对其旧将,就只追究了以刘黑闼为首,当日在山东反叛的几人。似高雅贤、范愿这类先期被擒的,随着旨意便一道释放,罢为平民。
大部分低阶将领在当日便领了盘缠回家。而高雅贤与苏烈、范愿却是留了下来,自发要与窦建德一道去蜀地做伴儿。
对于这类忠义之士,李世民向来是给足面子的。还暗示段雄路上不妨多交好,有机会可以先招募麾下,以待日后纳为己用。
没人注意到,就在后方城门内侧,一个锦衣折扇的汉子正透过人群,看着他们一行冷笑。
事情的进展开始急促起来。
就在中枢下诏的当日,老李掐着指头算计,觉得江南不日可定,而突厥那边也传回好消息,言说咄苾在其麾下谋士的劝说下,打算与李唐握手言和,归还被扣押的唐俭、郑元璹等人。
于是乎,他便又召了裴寂、陈叔达等入宫,研究想叫那哥几个搬家,先把东宫给老大空出来,好叫礼部提前派人去拾掇拾掇。
这等于是一个信号。
第一时间就得了小道消息的李智云不再犹豫,当天下午趁着入宫给母妃请安之际,便终于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啪啦!”
红底彩釉的水纹琉璃盏碎在延嘉殿的内殿之中,有宫女入内打扫之时,便被勃然变色的万贵妃咆哮着赶了出去。
过不多时,延嘉殿的内侍大班陈福亲自出现在殿外,眯着眼睛瞪着外间往来之人。其身后紧闭的殿门之内,隐约响起万贵妃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混账东西!你是被荤油给蒙了心,忘了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了是吧?是哪个混账怂恿你,本宫这便差人去剐了那厮!”
万贵妃彼时捂着手臂,而顶着一脸巴掌印跪在她面前的李智云,闻言却是突然站了起来。
“我没忘!”
后者气咻咻的低吼,末了,又重复了一句,而后道:“正因为记得,我才知道阿爷偏心的很,从来都不在乎我们母子的死活!要想不落于人,便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