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论起来,水战打法,唐军序列中目前没有人是文士弘的对手。
并非是大伙就那般不堪,而是不熟悉水战的节奏与机制。
历史上的名将除了冠军侯,无不是在一次次的征伐之中积累出的经验,从而做到应对全面,百战百胜。
而大唐有名的那几位水军大将,如刘仁轨、王文度、庞孝泰等,这会儿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七岁半,就算李大德想起来任用,他们也未必就敢上。
所以李靖才会选择寻机直接攻城,而不是似李孝恭与小徐那般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但这不代表他就拿文士弘没办法了。
就在右翼梁军的数百艘黄龙战船转舵回援,把清江口西面水路封锁,堵死唐军归路之时,随着几声闷响,便见被芦苇燃烧所起的黑烟覆盖的江面后方突然闪出无数装了撞角钩锁的大艨艟,犹如铁蒺藜一般撒进了梁军的阵势之中。
唐军序列没有善水战的将领不假,但是梁军有啊。
这一波以四州降唐的南梁黄州总管周法明,严格来算,得是水军世家了。其祖父便是水军将领,其父周炅更是做到了南陈水军大都督位置。其兄周法尚当年在隋灭陈时,曾率三万水军大破城州,活捉城州刺史熊门超。
有这等家学渊源在,周法明便是从小纨绔,其耳濡目染的知识也足够收拾文士弘了。
何况李靖还以自身为饵,为他创造了绝佳的进攻时机。
当近万黄州军杀到之时,右翼的梁军战船才刚刚转舵向北,根本就没注意到侧翼被黑烟遮挡的江面。许多战船被艨艟以钩锁,撞角挂住时,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顺着钩锁杀上甲板。
西北面的江水之上顿时喊杀震天,各船都在交战。已然上岸的李靖适时下令,命攻城的部队改佯攻为实攻,后队全部压上,在另外两路敌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水城。
“杀!”
“功劳尽在眼前,儿郎们,上啊!”
“活捉文士弘!”
水城西门之下,喊杀声顿时爆起,比之之前不知高出多少倍。
加装了撞门锤的渔船在唐军士兵的掩护下推近,有士兵干脆跳入水中,推着渔船狠狠的撞向水门。城门水道下漂浮无数插满箭支的尸体,血水顺着水道涌进长江,猩红扩散。
已有在南面阻敌的两军战船反应不对了,眼见右翼方向的己方船只一艘艘搁浅,无数尸体顺溜飘过江面,当即便有战船转舵,准备回援。
“娘的,传令前军,瞅准间隙,给老子冲过去!叫一个降将拿了头筹,没得叫人看扁了咱!”
李孝恭这次吃这么大亏,风度早就被喂了狗,在旗舰之上不断跳脚怒喝。待到发现对面之敌欲要回援,怒急之下,干脆以旗舰为先锋,向前冲了过去。
他这一动,两翼的唐军便不敢再踟蹰,数百战船一鼓而上,不待对方反应便缠斗在了一起。
战斗到了此时,才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左翼的徐世勣眼见前方水路突破,便也不再纠结当先之敌,而是下令后军弃船上岸,向彼时自水城而出的梁军杀过去,拖住对方回援的脚步。
战斗自拂晓日出,一直打到过午太阳西斜。
李靖所部最终攻破水城西门,阵斩文士弘。周法明突破右翼,与李孝恭前后夹击,大破南梁水军,绞杀溺亡者过万,击沉战船过百,俘获四百余。
虽堪称是大胜,但唐军自己也不好受。
本就为数不多的五牙战船一战便焚毁过半,神潭军阵亡数千,司马长安重伤。而李孝恭本部被文士弘的疑兵之计给糊弄住,也叫左翼的小徐吃了不小的亏,黄君汉所领的怀州府兵阵亡过千,战船也损失过半。
这一场仗就好似一盆冷水,在众将因进兵顺利而得意忘形之际狠狠浇了下来,让大伙收起了轻敌之心。
于是在日暮黄昏之际,分兵月余的众将便怀着尴尬聚集水城府衙,久违的再次商量起后续策略。同时发回战报,询问中枢的意见。
中枢这会儿倒是挺想发表意见,但奈何他们自己内部都还没统一想法呢。
自日前某赵王用所谓“千金买马骨,以期献马人”的典故得到半个尚书省以及内史省大部分官员的支持后,有关窦建德的处置就这般僵持了下来。
老李本想把这事儿拖到李建成说服某杠精后再决定,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江陵的战报又传了回来,逼着他不得不表态。
现在的情况的是,有水城战例在前,唐军要想赶在江南援军抵达之前速克江陵,怕是不容易。可要是中枢愿意开出优厚的条件招降萧铣,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彼时李唐中枢的官员虽然目的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大伙是一致的,那就是能越早结束战事越好。这就好比搞投资,有三个月就能回本的项目,谁会去投那种十年见效的?
都不等某唐王再准备说辞去和李大德大战三百回合,以萧瑀为首的各省大佬便集体跑到两仪殿,先要和老李大战三百回合了。
这个说再打下去国库要空虚啦。那个说再不停战,江南今年的赋税就捞不着啦。还有人拿人口说事儿,说今岁统计的婴儿出生数量比去年少了整整一半,还打鸡毛的仗,赶紧把小伙子们叫回来生儿子吧。
好吧,大伙找的理由甚至比某杠精的还充分,搞的某皇帝一个头两个大。而向来和他穿一条裤子的陈叔达与裴寂这一次也叛变了,这个说宋国公说的对啊,那个说杨侍郎说的好有道理呀,竟是一边倒的支持招降萧铣。
要招降,就要拿出有说服力的行动,首要的便是要赦免窦建德这个“马骨”。
李渊捏着鼻子,用一种被人喂了屎的表情命人写了一道谕旨,改斩刑为流放,并赦免其族以及一众降官。而后兵部便立刻给李孝恭回信,准其招降萧铣。
这一局,算是某赵王借着战事的便宜赢了下来,完成了化解矛盾的第一步。消息传开,不但他自己高兴,连带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心情也都好了起来,偷偷摸摸的跑去承恩殿研究这第二步怎么走。
老李一番“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帝王阐述,不但没能勾起亲儿子心中对权利的欲望,反倒把李建成给推向了某杠精的怀抱。
当然按照彼时的时代背景,他的言论倒不能算错。只是他自己都做不到能一碗水端平,这边宠着裴寂,那边儿惯着儿子,却要李建成做那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真心是有点过于双标了。
李大郎当时一听就觉得那不是人干的活,还是他弟弟那套“以人为本,以法为纲”的说法更具有诱惑力,也更显人情味。
他们三兄弟这会儿倒是团结一心,许下共造盛唐的美好愿景,可彼时却有人深感不安。
李智云忽然发现,他把事情给想简单了。
他的对手并不仅仅是一个李建成,而是包括某皇帝在内的整个老李家。如果不改变这种朝局结构,他就是结交再多的朝臣,勾连再多的宗室也没卵用。
那些人在某杠精面前,连特么嘴都插不上。
想到达成目的,似乎只有那一条路可走。可某楚王关起门来盘算了一下,却丧气的发现,相比于官场上的劣势,他在军队上的实力更是低到令人发指。单是驻防在长春宫的三千玄甲军,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一百遍。
何况这会儿那些被老李外放各地的统兵将领如程咬金之流,都还以战事未结的名义赖在京城不走。要是等江南战事完毕,李孝恭带着得胜之师回朝,他怕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某主动上门喝酒的前任大唐宰相“无意间”泄露了某个秘密,让他忽然有了灵感。
李大德既然可以用杀王世充的办法来转嫁矛盾,那他完全可以杀掉窦建德,再把矛盾挑起来嘛!
不管有没有用,总比现在的局面要好。
甚至于一个窦建德不够的话,还可以多杀几个。到时候各地生乱,老李肯定要派人平叛,就不信那些武将还能在京城待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