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陛下担忧外臣坐大,一定会将兵权掌握在皇子和宗室的手中,还叫本王告诫母妃,莫要向陛下建言,以免适得其反嘛!可现在呢?父皇召回三姐,把军政大权交给了一个女人!姓裴的,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诏书下达的当天傍晚,按捺不住的李智云便杀到了魏国公府,好一顿发脾气。
也是哔了老三的,别人都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他好不容易把水给搅浑,眼看着丰收的时候到了,却从别处跳出来个渔翁,一股脑把他鱼篓、渔网全给收走了。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
他现在严重怀疑,裴寂这个老不修在这件事儿上是不是坑了他。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
彼时立身斜对面的裴寂闻言暗笑,心说这不是正好嘛!人家皇帝想找的是那种既能完全放心,自身有足够的能力,又不会被猜忌的皇族中人。数遍全天下,还有比李秀宁更合适的人选么?
当然了,面对李智云,话肯定不能这么说的。
随着与这货相处日久,当初那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如今本性已是完全暴露。许是在人前压抑的狠了,他在李渊、李建成的面前有多谦恭,在裴寂的面前就有多暴躁。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就叫后者越发坚定了心中的选择,绝不能叫这睚眦必较的小心眼上位,口中却是劝道:“殿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臣已对殿下说过,陛下瞩意的太子人选乃是唐王殿下!可殿下为何不想想,既是立唐王为嫡,陛下又何故将秦王、赵王与齐王皆召回朝中?”
“呃……是哈?为啥?”
李智云拧起个小脸来想了一下,果然没想明白,便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抬了抬下巴,示意裴寂继续说。
“其实很简单!”
某罢官在家,却仍每日出入皇宫的老大爷捋着胡子上前,用一种“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的表情低声道:“陛下在朝外寻求平衡,可若是将来太子上位参理朝政,内朝就无须平衡了吗?殿下且莫被一隅军权蒙蔽了双眼,而远离了中枢朝政啊!”
“Emmm……这个,哈,你的意思是说,父皇留我在京城,其实,是想让本王也入朝理政,那个,制衡太子?”
李智云表情一阵微妙,明明很想笑,却又硬憋着的样子。
裴寂心下道了一句“就你这哔样的理个屁的朝政”,面上却是连连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进而规劝道:“所以殿下切莫心急,吾观陛下筹划,既是要寻求朝政平衡,同时也有借机考教诸子的意味,殿下可要提早准备啊!”
好吧,要说最近心最累也最忐忑的,其实并不是某楚王,而是某前任大唐宰相。
裴寂从自突厥南归以来,一直所想的既不是如何帮李智云上位,也不是如果挽回圣心,而是在大变局来临之前如何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从来都不觉得李智云有任何上位的可能性,哪怕他全力相佐,成功率也绝不会超过两成。
换句话说,后者要想上位做皇帝,除非老李那四个嫡亲儿子和孙子在同一时间全部死光。
这可能吗?
而一旦失败,到时候新皇帝翻旧账,作为“同党”的他难免会受牵连。
可要是不帮忙,真惹毛了李智云,难保这小子不把他坑死李孝基的事儿给抖出来。到时候恐怕死的更难看。
如何才能既不被牵连,又叫这小子保守秘密,便是裴寂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的事儿。
当然一开始肯定是毫无头绪的。可随着时间推移,李渊在朝堂的动作越发清晰,几兄弟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明显,倒叫他瞧出条颇有些冒险的出路来。
假如说,他这般忽悠着李智云留在长安,坐视他爸排排坐,分果果。等老李把官帽子派完一圈,尘埃落定之后,这小子要是发现根本就没他什么事儿,大概率会疯吧?
人一旦疯狂起来,届时他再稍微一挑拨,举兵宫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智云要是真敢造反,他反而不担心了。
一个反贼的话,谁信呢!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一方面是稳住这货和老李,别真不小心叫他入了朝。另一方面,则是要在暗中帮他把刀子磨好,等到关键时刻再反手给他一刀。
“既然如此,还要仰仗魏公在父皇面前出力,本王便先行谢过了!”
除了野心,政治经验与军事经验皆小白的某楚王彼时还装模作样的又安抚了裴寂一阵。待到告辞,便美滋滋的去寻那位小他三岁的便宜舅舅去玩耍。
万贵妃只有一弟,名为万宣道。如今她位同皇后,老李爱屋及乌,自然也不会亏待后者。彼时万宣道虽才十四,却已是承袭江都郡公的爵位,并领右千牛备身,有镇守宫门之权。
既然都快要“入朝理政”了,李智云便觉得,似他舅舅这种“纯天然”的近臣,交好要趁早。
武德四年九月二十六,玄甲军抵达骊山大营。
虽然这一路能磨蹭就磨蹭,但路就那么长,加之某赵王这一路揣着心事,总不敢面对他二哥的眼神。便以他老婆需要人看护为由,整天躲在船舱里不出来,总算熬到了抵达之日。
该来的总会来。
尽管他瞒了一路,但随着老李处置独孤修德的消息传开,关内道的权利架构也发生变化,长孙无忌与房乔等人研究了一路,都觉得皇帝这次来者不善,提醒李世民防范。以至于在京城在望之时,后者的表情并不算好,透着一丝阴沉。
当然这未必是冲他大哥。
他只是不爽,同样是为国征战,凭啥老大和老三手下的人官职都如坐火箭一般往上窜,而他想为手下人赚点儿功劳,不是这个来抢就是那个来抢。
这一次更直接,干脆把人都叫回来了。
“老二,咳,二哥,三哥,你们瞧那边,百官出来相迎了!”
待车驾出了大营,未至灞桥,打马走在前列的某齐王便指着前面叫嚷起来。
与那两位各怀心事不同,李元吉对于最近京城的风起云涌可谓是漠不关心,反倒是对于他大哥的即将上位怀揣期待,整日美滋滋的。
可惜这会儿并没人应和,随着话音落下,身侧的李世民和李大德只是敷衍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俩出门打仗的次数多,基本上每次回师,老李都叫百官出来迎接,早就麻木了。不似某齐王,还是第一次“被”迎接,浑身都透着小激动。
忽地,后者似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扭头瞥了一眼后方的车驾,便清了下嗓子,学着老二的模样故作严肃的挺起胸膛,面露不屑状。
身后的队伍里,人可是不少。
除了秦琼、段雄等一众高阶将校外,数百名亲卫簇拥的车马之中还有窦建德这位夏王和一众夏军降官。齐善行、裴矩、曹旦、刘黑闼等俱都坐在马上,做垂头丧气状。
日前李智云那一次,郑军降将皆被屠戮一空,小王一家还在押解途中被人给刺杀了。和他们这次回京献俘比较有如云泥,端地叫人笑掉大牙。
想到这里,某齐王的表情便越发不屑,胸膛也更加挺拔,然后,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
“发什么愣!没看见大哥在前面打招呼呢!”
“啊?”
李元吉茫然扭头,这才发现灞桥在望,对面果然看见了他大哥那张温和的笑脸。
李老二已然快马向对面奔了过去,李老三与其余众人本来也要奔的,却被这走神的小犊子在前面给挡了路,遂下手抽之。
前方已然隐隐掀起了欢呼声,前来围观的百姓士绅都是一脸热切。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李唐从六月出兵,只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先后攻灭大夏,扫平河洛,占据了整个中原。统一在望,对于长安百姓而言,实在是振奋人心之事。
“嘿嘿!”
李元吉以马鞭支了一下被他三哥抽歪的兜鍪,而后收拾心情,赶忙向着前方的鲜花与掌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