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某秦王的呼喝,帐外已接管整个大营防卫的玄甲军士卒便有人进来,将史万宝与王君廓拉起,推了出去。
两人只是抱拳躬身,从头到尾都未挣扎,也未辩解。
具体要作何处置,李世民虽没明说,但既然涉及到军纪,就古代所谓“慈不掌兵”的说法而言,这惩罚铁定是轻不了的。
当然史万宝这次其实不冤,毕竟当初率先向内城百姓举起屠刀的便是他的麾下,甚至他本人都参与了,无论李世民作何处置都无二话。但王君廓居然也被带了出去,就叫人看不懂了。
后者是随殷峤攻东城的,因为二者麾下多为天策军部众,算是李世民的铁杆,彼时较为克制,而相应的,在那血与火的一夜并未行屠戮之事。
但换言之,也同样未获得较大的功劳。
李世民当然不会以为麾下未立战功而兴师问罪,所以身侧诸如尉迟恭、秦琼等心腹难以理解,但仍跪在下首的屈突通几人却是突然明白了。
杀鸡儆猴。
作为东讨元帅,李世民名义上是有权处置自他以下所有触犯军法之人的,但那只是名义上。
似屈突通、窦轨、刘弘基这类总管职衔之人都是内朝重臣,直属老李的官员。真要论罪惩处,那也得皇帝开口。他一旦说了,便有越权之嫌。
加之这一次不说李智云,就洛阳惨烈的结果来看,真要论罪,谁也跑不了。他总不能把整个东讨大军全部处置掉。那选来选去,也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嫡系下属了。
但这对屈突通等人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不处置,不代表就不计较。尤其是这次,李世民不在,屈突通与窦轨作为留守将帅中职衔最高之人,无论怎么说,责任都是逃不掉的。
想到这里,不等前者有别的动作,下首的屈突通便当先开口,沉声道:“禀秦王,这一次是下臣指挥不当,未能及时约束兵将。下臣愿自降一级,领受一百军棍,以儆效尤!还望秦王成全!”
“这……”
一旁的窦轨与刘弘基等闻言一愣,紧接着便也都反应过来,抱拳道:“臣等亦难辞其咎,愿降级受罚!还望大王成全!”
“哼!”
李世民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有台阶把一应主官处置了,再去惩罚各级将校,阻碍便小的多。待话音落下,便挥手道:“降级就免了!改为罚俸半年!下去自领二十棍!”
“喏!谢秦王体恤!”
屈突通很是认真的拱手谢恩。
很快,自屈突通以下一干统兵大将皆被秦王责罚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过不多时,便有消息灵通的得知,不但是几位将军,就连楚王李智云都挨了两巴掌,脸肿的猪头一般。
各级将校彼时的反应不一,似天策军等嫡系皆道本该如此。擅杀百姓、俘虏,没得辱没了秦王殿下的威名。而像盛彦师、史万宝麾下的府兵,便抱怨上头处置失当。大伙豁出命来给他们李家打江山,不过就是杀个把人,抢了点东西,居然还要论罪。
这大抵便是职业军人与雇佣兵的素质区别。尤其是近两年加入军中的,有不少曾是前隋府兵或是各方义军中的老兵,早年作战时杀平民冒功,抢劫大户那都是家常便饭。甚至临战倒逼上官加军饷的事儿也干过。
李世民想要打造的,是重荣誉,知义气,守礼法的铁血军队,而不是靠利益和发泄驱使的野兽。只不过想要打造出这样的军队,就目前而言,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何况军中许多老兵在早年随前隋和各路义军征伐的过程中,已然养成了骄纵的习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过说到这里,后者忽然想起来,他家老三的手下好像就不会。
且不说李秀宁因不放心而塞给他做亲卫的那五千平阳军和人均御侮校尉衔的天成军,就连入伍时日最短,战力最低的河东府兵也都是令行禁止,视军规如铁律的高素质部队。
不过待仔细想想其麾下的人员构成,李世民又有些气馁。
他们家老三有钱任性,天成府下辖的府兵,单是军饷就比别人高出一截,还能享受家属免田税,官府发冬衣、油盐、定期体检等福利,真要有人敢犯军法,不用处置,家属就能把当事人给揍成猪头。
而且他忽然反应过来,李大德看上去对军权不感冒,每次打完仗收纳的俘虏都一股脑的丢给朝廷分派,要么就赶去挖矿。可现在看来……
这货其实是嫌弃吧?
“或许等这次班师回朝之后和他借些人手,把陕东道的军队也整训裁撤一番?”
一连两日,李世民都深陷在这一次整肃军纪的旋涡当中,每日要处理军中出现的各种论调,将统计过的详细战损汇报中枢,同时头疼如何对待尚赖在军中不走,以平洛功臣自居的老五。
他不清楚李智云此番做派到底是受了谁的意,尤其最近内朝有人给他传信,言说李渊似有立储之意,同时准备对目下各州府官员做一次大的调整。
所以如果李智云是老李故意派来分他军功的倒是还好说,可要是李建成派来的,他就得多想想了。
“要不给老三写封信,问问他的看法……”
眼见劳碌的一天又将结束,在应天门外皇城署衙抽空发呆的某秦王才刚冒出念头,便听门外脚步声凌乱,屈突通、窦轨,包括秦琼、段雄等俱都神色严肃的出现。
“大王,出事了!”
不等询问,脸怀忐忑的秦琼便疾步上前,把一份传书递了过去。李世民接过只瞧了一眼,便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
李元吉来信,言说日前齐善行与曹旦、裴矩等就投降一事终于松口,并邀请某赵王与他前往历城接管城防。他因为……嗯,睡过头了,晚走了两个时辰。结果带兵行进到济水时,发现夏军已全面调动,把历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同时百骑司飞报,言说临济、章丘、亭山所驻的夏军正向淄州的唐军发起猛攻。而早先投降的青州王薄也再次反叛。
他发这封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听说李老三只带了五千人前往历城,这会儿大概率是已经挂了。所以他是该撤回青石关继续固守呢?还是先发兵淄州,接应那边的王伯当等人突围呢?
“怎会如此……遭了!寡人昏聩矣!竟没想到应传信吾弟防范……”
李世民先是惊诧,而后脑中忽地闪过此番老李下诏诛杀段达等伪郑降将一事,顿时心中猛的一跳。
不过此时可不是解释的时候,不等身前众人发问,他已是转过书案向外走,同时喝道:“传令齐王,不惜一切代价,即刻驰援赵王!若敢怠慢,军法从事!诏命大军即刻集合!蒋公与寡人乘船先行,支援历城!任公与君廓统御天策军与陇右府兵向兖州进发!绝不可使伪夏再度复起!”
“喏!”
众人也知军情紧急,谁也不敢怠慢。可在这时,却见窦轨颇有些忧心的上前,低声道:“秦王,吾等皆领兵离开,这东都应遣何人留守为宜?还有,楚王殿下……”
众人脚步一顿,皆是沉默不语。
李世民眉头紧锁,脸色忽明忽暗,恨不能现在就把李智云那货拖出来栓在他马腿上。
窦轨这意思很明显了,你家老五这回就是来搞事的。你在,还能压着他不出来捣乱。要是你走了,东都无人掣肘,那小子不得上天啊?
这话别人不好说,思来想去,也就作为舅舅的他提醒最为合适。
“赞皇公留守东都吧!既然陛下诏书已下,不如叫楚王收拾一下,先行押解王世充进京!”
挥了挥手,李世民终究还是没对他这个弟弟做出什么限制的事来,只是打发离开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