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建言陛下立储(破音)!?”
过午,魏国公府书房内,传出了李智云那压抑的低吼。外间把守的侍卫尽皆肃穆,虎视眈眈的盯着左右过道。
“殿下莫要激动,老臣进说此言,自有老臣的道理!”
书房之内,躬身侍立在侧的裴寂一脸诚恳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楚王,而后低声道:“今日入宫面圣,听闻陛下说起东南战事,那郑、夏怕是时日无多了。届时秦王与赵王携滔天战功回朝,殿下如何与其相争?”
“这……”
上首的某楚王一阵出神,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突地一白。
要说李智云的野心,大抵都是李建成给惯出来的。
前者随他在关内道执政这两年,见过最多的便是他与各世家扯皮、安抚统兵将领、与敌斡旋谈判等等。在各行台官员的眼中,唐王殿下是翩翩君子,宽厚长君。可在李智云眼中,尤其时不时在与另外几位对比的情况下,却总觉得他这位大哥性子有些软弱,还没他表现的硬气。
这种感觉,在他独自处理了一些棘手事务,得到某皇帝下诏称赞之后变得更甚,进而便生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来。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只与李建成争锋的前提之上。若要再加上那几位……
好吧,当在脑海中回忆起当年某赵王三拳两脚“团灭”了宗亲子弟的场景后,李智云便莫名吞了下口水,进而起身拱手,对裴寂道:“还请魏公教我!”
“殿下折煞了,其实眼下对于殿下来说,夺嫡之事尚早。吾等首先要做的,是放出风去,将水搅浑。一旦秦王与赵王得知此事,鹬蚌相争,便是殿下的机会了!”
裴寂抚须而笑,再无两仪殿时的忐忑,倒像是一个老狐狸。同时心下暗道,要是那两位都不争,坐视李建成当了太子,那你也趁早洗洗睡吧,别特么连累老夫。
“喔,没错!他们几个争抢皇位,到时候一定是两败俱伤!”
对面的小青年可没他想的这么远,而后便好奇道:“那陛下怎么说?可答应了?”
“这个嘛……”
前者面色一滞,颇有些头疼。
这种事,李渊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先不说而今战事未完,哪怕是为了照顾几个儿子的情绪,他都不会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顾及儿子的感受,可也得先征求宗室和朝臣的意见吧?
当然裴寂言说的,趁着几位亲王尚未获得灭敌战功之时定下此事,有益于朝局的稳定,也避免了将来因战功不对等而起的纷争的理由,多少有点道理。
可看在老李的眼中,首先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旦李建成获封太子,摄政监国,那么三兄弟之间三权分立的平衡定然被打破。到时候真起了争执,如何确保朝局不受动荡?
说不得,在新的平衡未搭建之前,这事儿只能先捂着。
于是乎,待裴寂出了皇城,中枢被召见的朝臣首先知道的并非立储一事,而是某皇帝诏命三司调查前者在庆州贪赃之事。
不过人一旦有了心事,便难再忍得住。
老李这边一中午都在寻思立储的事儿,连带吃饭时都总走神。而后兵部转呈的一份江南军报,将他思绪拉回的同时,忽然又闪过灵光,叫张半月去传诏把裴寂又给叫去了宫中。
且不提刚得了旨意调查这货的朝臣闻讯有多腻歪,只说这份给皇帝提供了灵感的军报,内容其实算不得多振奋。
就在日前,南梁齐王张绣先唐军一步攻克长沙,斩杀董景珍,收容其部,而后在李孝恭与徐世勣大军合围之前先一步南下,沿湘水迂回向西,跳出了唐军的包围圈。
李孝恭上奏的这份军报,言说他与小徐和李靖商议,决定先不理这货,而是顺势扫清周边,断其补给粮道。携大势逼其所部生乱,同时挑拨其与萧铣的关系,让他们狗咬狗。
计策好不好,李渊这会儿还看不大出来。他之所以受到启发,是因为结合全局来看,在李建成三兄弟之下,似有一个新的平衡正在渐渐形成。
比如河东道,不算自成系统的平阳军一系,自赵王李玄霸以下,以李孝恭为首的涑水军与以王伯当、黄君汉为首的府兵体系构成了天成府的运转。而在陕东道,李世民的麾下也可分为以屈突通为首的府兵系和以刘武周、尉迟恭等组建的天策军体系。
也就是说,随着这几兄弟的权利日渐增加,麾下机构和人员的构成复杂,某皇帝反倒可以先把他们几个主官拿开,单独去看。
复杂吗?不复杂。
因为同样的道理,放在李建成的关内道也一样。只要在李建成的麾下也找出这样的组成来,他儿子不就有空回来做太子了?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新主官的级别和战功不能太低,最起码得和那哥俩想当,也免得日后被人挤兑。
所以……
老李命人取来一份关内道行台的官员名单,开始从头往后划拉,第一个被他无视掉的,便是某个自命不凡的楚王殿下。
嗯,单以军功来说,这小子别说和那两位比,唐军序列里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比他强。
彼时奉诏入宫而来的裴寂见状也只能心下苦笑,同时做抓耳挠腮状,帮着老李一起想。人选也从云旗将军裴龙虔、冯立等,一直划到刚补任庆州都督的杨文干。
也不知为啥,同样是在打仗,这些人的战功也都不小,可老李总觉得,照比某秦王和某赵王还差了点儿意思。
不是差了点儿,而是差了太多。
过了今日,别说是李建成的麾下,整个大唐所有行台机构加起来,其文臣武将之中也再难找出可比肩那二位的人选了。
这是灭国定鼎之功。
就在裴寂在两仪殿悄咪咪的谏言老李,不如把李秀宁从云州调回,代替李建成坐镇三川之时,密州牟山之前,已然响起了全军突击的战鼓声。
彼时位于南岸半山腰的王伯当看的更清晰,就在夏军集中兵力抢渡胶河,向他牟山防线进攻之时,一片连绵起伏的唐旗在某一时刻突然现右翼,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破了夏军后阵,杀入中军。
战鼓与喊杀声在北岸瞬间爆发,苏烈刚打马突进到左翼那小股唐军阵前,回首之时,便见雨幕中稍显模糊的指挥木台被数不清的战旗兵马所淹没,消失在一连串的刀光血雨之中。
“义父!”
后者目眦欲裂,奋起长枪,急忙拨马回转。
“哈哈!来都来了,还想走?留下来罢!”
后方的罗士信见状狂笑冲来,铁枪挺近,犹如银蛇吐信,直奔苏烈后颈。
“锵!”
后者侧头避开这一击,反手以枪柄格挡,并欲回身怼他一击回马枪。然而兵器触碰之下,虎口巨震,被雨水打湿的枪柄几欲脱手,这才发现对面的小将竟还是个硬茬。
“阻我者死!”
彼时苏烈一心回去援救高雅贤,并不恋战。可罗士信不依不饶,一副不把他斩落马下决不罢休的模样,彻底将他激怒。
双方便在胶河北岸的滩头之上你来我往的战了起来,呼喝叫骂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反倒谁也奈何不了谁。
位于北岸的夏军各营已然生乱,因为雨幕所阻,加之军令不达,士兵们只知道己方被唐军精锐突了进来,可到底有多少唐军杀进来了,谁也不清楚。
右翼最先遭遇玄甲军的士卒已然开始了溃败,而随着溃兵慌不择路的乱跑,许多战营不等唐军来攻,自己就先慌的找不着北了。
而待到牟山之上战鼓声响,防守河岸一线的唐军开始抢滩反攻,已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夏军便再也崩不住,开始了大溃败。
“呃哈哈哈!爽利!这才叫打仗嘛!”
水雾之中传来某程姓杀才的狂笑声,当苏烈再一次当住罗士信的攻击,错马而过之时,倏一回头,便见到一柄马槊在眼前突然放大。
“砰!”
某夏军先锋躲闪不及,兜鍪下的帅脸当场被砸了个花儿别样红,哼都没来及的哼一声就翻身落马,一头怼在飘满马粪的坭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