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裴寂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捣乱,倒并非是针对李世民。
实际恰恰相反。
他是在对后者示好。
自从李渊以谋反的罪名处置了刘文静后,原本对于“寂静”之争报以中立姿态的陕东道行台所属便对裴寂趋于敌视。甚至于就连裴氏想在西北做点小买卖都会受到刁难。
原因嘛,自然还是出在某秦王的身上。
对于这位大唐开国宰相,他与老大、老三都难得的报以一致的看法:如果说刘文静是个人品低下的能吏,那姓裴的就是真正只懂阿谀的废柴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厮的履历自从十四岁补任蒲州主簿开始算起,直到成为大唐宰相,值得一说的,居然只有支持老李起兵这一项。期间在前隋所录的官员履历一栏,居然是一句“眉目清秀,姿容俊伟”。
这特么是形容官员的话?
所以李世民对于裴寂,向来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且越看越不爽的。
后者自然也心知肚明,奈何放着老李的大腿在前,他总不能丢下老李去捧李世民的臭脚吧?
于是也就有了此前的一幕,在尽量不影响中枢大计的前提下,他也想凭自己的能力时不时的给那哥几个卖个好,以求能落个好印象。
可惜李世民并不领情,只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叫寡人撤兵?真真是混账之言!”
七月过半,洛阳围城的第三日,某秦王接到中枢送来的诏令,进而在营中破口大骂。
“寡人自进兵以来,河洛各州无不望风而降!而今洛阳已是孤城,如不一劳永逸攻克此敌,他日定死灰复燃,进而再起纷争!此时岂可言退?那裴寂妄进谗言,其心可诛!”
“秦王殿下!”
在营中商议的可非只有秦王府的嫡系,还有刘弘基、殷峤等“太原系”的将领。彼时闻言,前者便皱眉起身,拱手道:“殿下怕是误会了!吾观裴仆射之语,并非是叫吾等退出河洛,而是做出撤兵的假象,以引郑军上钩。待敌主动走出城防,吾等再反戈一击……”
“糊涂!”
不等刘弘基说完,某秦王已是爆喝打断,进而道:“洛阳之战,非一城一地之争,寡人争的是天下大势!争的是中原定鼎!若此时言退,无论是真是假,都会给天下英雄以寡人难当王世充锋芒之意!届时安保东南安稳?那些已降和欲降我朝之人,又如何保证其不反复?”
说着,李世民长身而起,单手砸在案头,哼道:“寡人还是那句话!若是一隅交战,两军之争无所不用其极!可若争天下,寡人便要堂堂正正,扬我大唐兵威!传令下去,洛阳不破,誓不回军!再有敢言撤军者,军法从事!”
“哗啦!”
话音一落,众将尽皆起身,抱拳喝道:“大王威武!洛阳不破,誓不回军!”
短短几句话,某皇帝欲要微操洛阳战事的爪子便被亲儿子给拍了回去。不过这已然是常有的事儿了,毕竟当初西凉之战时老李曾摆了李世民一道,这次被后者还回来,料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王世充布置的后手和窦建德的谋划撞到了一起,同时在李唐之外掀起了波澜。叫老李不得不又硬着头皮再伸一手。
时间回到邙山之战前夕,彼时洛阳派出的使者王文素一路乔装躲避,终于得入延州,借梁师都的渠道来到突厥王庭,游说颉利可汗咄苾并义成公主发兵攻唐。
彼时后者尚不知王世充在洛阳屠戮宗室的事儿,还以为是小杨在向她求助,便不断对咄苾吹着枕边风,言说此前咄苾的老爹启民可汗兄弟争国,靠着杨坚的帮忙最终上位。眼下文皇帝的后人有难了,你作为启民可汗的儿子,是不是得帮恩人一把?
咄苾一听,这话貌似很有道理呀,便不顾麾下谋士老张,咳不,是赵德言的劝阻,派人给东面的什钵苾送信,叫他一道出兵。
而后,后者只给他回了三个字:神经病。
好吧,要说而今突厥的实力划分,与当初咄苾刚上位时又有不同,已然彻底成了三足鼎立。
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因在两年前收留俟利弗设的两个儿子,而后又遣使向李唐称臣,竟被咄苾这家伙派人行刺给弄死了。结果这两年,西突厥没少与之交战,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就没消停过。
什钵苾这边倒是很消停,甚至于有些咸鱼,但架不住他有钱啊。
自从上位当上小可汗,后者借掌控契丹、靺鞨等部的便利,为太原的贸易大开通道,借此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当初跟随他动迁的部落亦是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大腹便便。甚至于竟然还有人花大价钱跑去晋阳新城里买房子的。
这个时候,咄苾派人来信约他一起攻唐,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别看什钵苾的老婆是人家小王同学帮着娶的,但论站队,前者只用脚后跟考虑都会选择李唐,或者说选择某赵王。
于是乎在打发了王庭使者后,他又无比珍惜的命人取来他“大哥”送他的鹞鹰,把咄苾欲攻唐的消息直接送到了太原府。
只隔了一天,待窦建德的使者得入王庭,还不等见到咄苾的面,他要说的话已经呈在老李的案头之上了。
有什钵苾在东线拦着,倒是不用担心云州。但也由此可知,咄苾一旦出兵,进兵路线就固定了:西北凉州至庆州一线。
延州他不担心,李建成在此经营了这么多年,其结果是满朝文武都有目共睹的。灵州他也不担心,安氏兄弟的赤水军就算比不上三王的直属兵马,但拖上一阵总没问题。
但是庆州那么大块区域,东、北两侧皆是战略要地,叫谁去?总不能他自己御驾亲征吧?
于是乎,老李便又给李世民写了封情深意切的诏书,大意便是,你看,爸爸以往对你也不错对吧?现在咱们家有难了,你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功劳,不顾你亲爸爸的死活吧?反正洛阳那边你能打赢第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要不先撤兵回来,帮爸爸一把?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私底下是这么和亲儿子说话的,老李这次甚至都没用百骑司传信,而是派了心腹侍卫快马亲去送信。可未曾想,而后只过了不到五天,信使便再次回转,带回了差点在路上被颠死的封德彝。
“陛下!此时万不可叫秦王撤兵啊!”
后者得入两仪殿,半点没给老李留面子,不顾其在裴寂诧异注视下勃然变色的老脸,捂着岔气的腰子一脸诚恳道:“陛下言说秦王可败郑军一次,便可败其二次。却不知秦王之胜,乃是进兵迅疾,出其不意,在郑军尚未集结之时连克数城,方有今日之局。此时若退兵回师,一旦王世充诏令的各地兵马得入东都,又借襄城等地纵深以阻,再想灭之,难矣!”
上首的某皇帝彼时表情尴尬,心下颇有一种“我把你当亲儿子,你却把咱俩的私信给外人看”的埋怨。
不等他开口,下首随侍的裴寂已是诧然看向封德彝,疑惑道:“叫秦王退兵之言,乃是某日前思虑不周。秦王不是已诏大军围城,何故又遣封使君言说此事?”
“这还不是陛下……”
“咳,咳!!”
老李及时打断了某人的话,进而揉了揉脸做苦恼状,对扭过头来的裴寂道:“朕也非是叫吾儿撤军,只是三郎遣人奏报,言说突厥异动,恐会在近期叩关。而今庆州无善战之将坐镇,朕心不安,故而……”
“此事秦王亦有条陈!”
封德彝当初有本事说服老李启用他这声名狼藉之人,自然就有本事再说服他收回成命。
待上首之人看过来,后者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而今的突厥,毕竟不同于始毕可汗在位之时。这两年东西两方争斗不止,王庭一分为二,形同分裂。故而那颉利可汗即便出兵,也仅是一路偏师而已。秦王言说朝廷只须派一员能吏坐镇怀安,与唐王殿下配合,严防五原长城边线,定叫那颉利讨不到半分便宜!”
“emmm……是这样么?”
老李与裴寂相顾无言,各自沉吟。随即后者便眼前一亮,拱手道:“如此,下臣愿替圣人分忧,亲往怀安督师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