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须浅落,余晖照血干。
理论上来说,一场涉及三城八县,波及方圆八十里范围的大规模战斗,打上一年都不意外,没道理在一天之内就分出结果。
就比如王世充如果选择在新安固守待援,或干脆放弃一路,集中兵力去揍另一边,结果也可能会不同。
但并没有。
同样作为常年领兵作战之人,既知结果,便知垂死挣扎是没有意义的。上天不会怜悯败者,奇迹也只会光顾有准备之人。
慈涧既失,硖石堡与缺门大营也被攻破,留在新安只能是困守,不如返回洛阳从长计议。
于是待到傍晚双方各自休兵后,溃到新安城下的王世充便收拾残军,直接放弃了这处孤城。
一同被放弃的,还有偃师县城。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有个道理叫做以退为进。但彼时真正的情况,却是早在开战后的两个时辰,偃师城便已告破。
也是巧了,彼时守城的还是个熟人。
当初李大德派郭通等人南下去迎归萧后,侦察队曾在宋城受挫,被集体关进县牢。当时的宋城令崔善操为谋后路,背叛李密转投了洛阳。
本来若是一切顺利,萧后入河洛后,他捞个县侯是绝对没问题的。没准小杨一高兴,还能给他封个县公。
但最后萧后又被郭通给抢回去了,他就成了无功有过。
宋城丢了,家族也回不去了,在洛阳闲居了一年有余,求了各路关系,最后得入某太尉门下,才又得复起,补了偃师县令的缺。
嗯,然后偃师就被围了。
观此人经历,便知所谓舍生取义亦或宁死不屈这种形容词和他是没什么关系的。加之老黄手下某司曹参军也姓崔,待过百架石砲一轰,四面城门一堵,他就干脆利落的降了。
这倒省了老黄的事儿,连城都没进,只把兵马与孙华略一交割便直接在城南上船,与神潭军一道北进揍宋金刚去了。
各方战报开始快马飞传,已然回转河北的王伏宝先接到消息,当即停止了北进,转而陈兵临清,随时准备支援宋金刚。而在北面,高士兴过易水,一路犹入无人之境一般杀奔蓟县,在至良乡东郊时,与罗艺大军遭遇。
这个时候,某赵王才堪堪行至恒州,距离交战之地尚有三百里的路程。
深夜,唐军大营,中军帅帐。
超过十盘点燃的蚊香呈扇形排列在四周,以保蚊子不会破坏某赵王的威严。
当中一处超五尺的木案之上,摆着一座接近真实比例的河北道沙盘模型。此时便有数十道身影站立在侧,正指着沙盘之上的兵力分布低声讨论着什么。
之所以不敢大声,是因为彼时上首的某赵王正在走神。
能有一座在这个年代近乎完美的沙盘在军中,倒还托了崔氏的福。后者知晓唐军早晚会进兵河北,便借商贸的便利将河北人文地理都整理成册,也算提前占上一份功劳。
不算北上途中的李靖,引两万涑水军到此的李孝恭与李道宗、引五千平阳军汇合的霍云儿、引五千天成军随行的侯君集和引三万河东府兵的王伯当与长史温释允、参军崔慎等已俱在此间。
除了被全军士兵掩护潜到王帐,被罚在隔壁铺床的小桃儿,此番被某赵王点名的将领都来齐了。
哦,还要再算上个俘虏。
彼时以“犯官刀人”自居的高惠通自从随霍云儿到此,便一直臭着张脸,对谁都冷冰冰的,搞得彼时帐内的众人讨论之余,总会下意识的瞥过一眼。暗想这女人是不是来了大……亲戚。
“啧,瞧来瞧去,这从幽州以降皆是平原,连个关隘都没有。无论如何迂回,最后仍是两军硬拼的结果。怪不得当年河北打来打去,无数势力更迭,这根本就没法守嘛!”
李孝恭拧着眉毛瞧了半天,最后便好似放弃了一般抱怨道。
“也不能这么说,你看魏夏两家打了这么多年,不也守得好好的?”
最近处在变声期,一说话就狂惹众人皱眉头的李道宗话音才落,便是温释允都跟着翻了个白眼。
姓魏的就算了吧,他能守住,纯粹是窦建德怕李唐捡便宜,不想花代价打而已。
“要某看,管他窦建德有多少兵马,就以天成军的战力,直接奔袭贝州,抄了窦建德的老窝!到时候群龙无首,再回头一一剿灭!”
第一次随军出战的侯君集带着跃跃欲试,然而周围除了霍云儿一脸赞同的点头外,其他人皆是满头黑线。
李孝恭心说你特么要不是某赵王的小舅子,早被赶出去挨鞭子了知道嘛?
“不知李将军现在何处了,若是他在,或有不同的见解吧?”
一直在沉默的老王开口说了一句,众人侧目之余,又感叹这就是句废话。
这货自从两年前随李靖去了趟突厥,就有变成其迷弟的趋势。但凡涉及军事上的事,动不动就“若是李将军会如何如何”。
当年的内情具体若何,不同人讲述的皆是不同版本,不过大家更倾向于是李靖帮他搞定了他那突厥媳妇,才叫他动不动就为后者说话。
嗯,也不知道后者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真叫义成公主把女儿许配给了老王。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李靖短时间内不会过来了!”
一直在走神的某赵王突然开口,待众人疑惑扭头之际,便耸肩道:“我叫他先去一趟潞州,唔,办点儿小事……”
“潞州?”
众人低头看向沙盘,彼时代表双方兵力分布的区域上,潞州与河北交界一线皆是空白。魏军主要分布在北地逢壁、中部巨鹿以及南面卫州。夏军除了王伏宝一路算是离的较近外,其余大部要么在山东,要么在北面。
所以,什么小事比眼下的战事还重要,需要让李靖这种帅才亲自去办?你自己那一堆狗腿留在窝里,是要下崽么?
“事儿虽然不大,但很重要!”
某赵王抱着肩膀起身,俯视着沙盘之上的某处,冷声道:“有笔账,本王等了两年,也是时候清算了!”
“算账?”
众人此刻完全不知这货在说什么,只听得一脸茫然。
所以你刚刚走神,就是在想这些?话说别人二十万大军都杀到家门口了,咋就不着急呢?
“你们说高士兴?”
面对众人的疑问,某赵王冷哼一声,用不屑的眼神瞥着某“刀人”哼道:“人多有个屁用!首尾不兼顾,机动性又差,还拉了两个猪队友,他死定了知道嘛?”
“哎?这怎么说……”
一瞧他这做派,便知其对于幽州的战事早已胸有成竹。李孝恭被勾起了好奇心,可还不等问出口,就被身后一声冷喝给惊了一哆嗦。
“你说高士兴,干嘛要盯着某?想打架啊!”
高惠通彼时呲起一对虎牙,行似个护崽子的小母猫一般对某赵王冷目以对。
“本王看你怎么了?你若不先瞧着本王,如何知道本王看你?”
对于挑衅,尤其是女人的挑衅,某赵王向来都是予以坚决回击的。
一脸讷然的霍云儿彼时拉着高惠通的手臂,低声说着什么。后者却是恨恨的摆手,进而怒指李大德,喝道:“本姑娘忍你很久了!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有种单挑!”
“我呸!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我媳妇都打不过,还想和我动手?滚回去再练两年吧!”
“哎呀!某杀了你!”
“放肆!来人,给我揍她!”
眼见本来好好的一场讨论会,突然就成了骂街现场。一群人揣着黑脸拉开莫名其妙的两人,待稀里糊涂的散了场,某太原府司马便愕然发现,他的问题居然就这么被岔开了。
所以,某赵王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