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许多少年时嗤之以鼻,到头来又对他人言说的道理,都是自古流传的。
不过前人秉承智慧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有时传着传着就歪了。比如“鸳鸯”,在三国时代指兄弟之情,到了唐以后就成了爱情。再比如某赵王曾心心念念的“大被同眠”,最早其实是代指同胞兄弟的亲密关系。
当然这些炸三观的改动不少都是文人的锅,但还有些,则缘自一些人的歪心思。
比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原本是说志向高远者,不会对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但传到后面,就成了部分人做坏事的借口。
就如同当下的刘文静。
从李密起兵反叛的那一刻开始,他或许就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而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给其言行从心理上找了个借口,变得在部分人眼中有理有据起来。
可惜这世上或许没有真正的天理昭昭,但彼时的鲁国公府却有双暗中的眼睛,在盯着这一切的发生。
李大德发誓,他创建百骑司的初衷绝对不是想让后者成为锦衣卫那种对外一坨翔,对内狠心肠的特务组织。但其超前的侦查手段在某些应用上,确实与锦衣卫有许多相似之处。
如果某管家得知他前脚刚在乱坟岗埋下的人,后脚就被人给挖了出来,说不定会后悔在埋之前一时心软,没在“尸体”上补刀。
原时空的武德二年,二月份格外的长,因为那是闰二月。
但在今朝,二月转瞬即逝。
北进突厥的谈判使团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但在二月的最后一天,自太原府却当先传来了一封加急奏报,其内容惊呆了整个朝堂:始毕可汗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火过度的原因,据说在云州之战的消息传到金水大营的当天他就病倒了。而后俟利弗设亲率五万大军回师,接管了大营防卫。没过几天,就传出了他去世的消息。
眼下榆林一线所有隶属于始毕可汗的军队已向俟利弗设效忠,后者集结二十万大军回师乌德勒山下的突厥王庭。庆州一线的军队在稍晚时也开始向北撤军。按照奏报中的说法,眼下咄苾麾下的十万部族就在王庭周边拱卫,俟利弗设带大军回去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冲着汗位去的。
长孙顺德等人抵达金水大营的当天就被前者给扣押了,现下知道始毕可汗去世之人仅限少数几个俟斤以及支持俟利弗设的部族首领。
这种隐秘消息是怎么传到太原府的,奏报中没说。当然老李也没心情关注,他只觉得蛋疼。
打归打,但从个人情感上出发,他自问和始毕之间还是有交情存在的。眼下李唐能稳住西北局势,也多是由于始毕并不想全面南征,是打是和,总有谈判斡旋的余地。
可要是换个人做可汗那就难讲了。万一遇到个愣的,不管不顾的发动大规模南征。会不会成功不知道,但首当其冲的李唐一定会很难受。
“某听闻那俟利弗设自恃武力,骄踞自大,常纵容手下打杀奴隶,纵兵掠边。若此人当了可汗,定会与我朝再起干戈!”
“废话!突厥人哪个不是骄踞自大?就算始毕在时,不也倨傲无礼?仗打的还少了?”
“或可让什钵苾继位,此子年幼,届时主少国疑,突厥必定生乱!”
“人家那不是中原,草原蛮夷皆是以武力上位。再说了,那什钵苾还在……赵王那关着呢!”
“或者和赵王商量一下?放他回去?”
“不行不行,那小子就是个草包,搞不好半路就会被俟利弗设给干掉!”
两仪殿内,被召集而来的心腹大臣们吵吵嚷嚷,谁也拿不出个具体章程来,听得老李不胜其烦。
下首的裴寂察言观色,觉得是时候给皇帝一个定心丸了,不然等下这货铁定尥蹶子。然而真要说办法,他又想不出来。
叫他赌钱行,小到一州一府之事也可拿捏,可真要涉及到两国邦交之事,他是不敢断言的。
老子不是说了么,无为而治。
便在这时,下首一声“好”的高呼打断了殿内众人的争吵。扭头看时,就发现两个角落里的家伙正窃窃私语,竟还没注意到身前的安静。
“哼!”
老李终于找到借口发火了,立时眯起了眼睛,怒喝道:“混账!此乃御前,岂容尔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陛下息怒!”
众人当即如排练好的一般行礼,那两位终于反应过来的也不例外。但其中一个,却仍好似走神一般,行礼的同时又扭头对旁边说着什么,根本就是应付。
“你二人说什么呢!既然这般投入,不妨与朕说说!”
熟悉老李的都知道,这货刚刚是借机发火,现在则是有点真生气了。
裴寂扭头瞥了那两人一眼,随即摇头叹息,暗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稳重,哪像他儿子,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从容果断……
“其禀陛下!下臣适才与玄龄兄言应对突厥之事,臣觉得,玄龄之谋尚少了些契机,故而多言了几句!”
因为陕东道今岁筹备春耕之事要向老李报备,彼时在李世民手下干活的杜如晦与房乔便一起赶到两仪殿,恰好遇到老李找人开会,就留下来旁听,才有了眼前一幕。
随着话音,殿内众人表情各异。
有皱眉者,有不屑者,也有完全不在乎的。大伙心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口气大,上来就要应对突厥。李唐要真有这能量,早一统天下了,还能容王世充他们蹦跶?
“哦?朕尝闻尔等皆是二郎与三郎看中的理政能臣,却不想对邦交之事也有高论?”
老李其实是在说反话,也借机带了点敲打。意思是老子看在老二、老三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你俩刚刚开小差,但差不多就得了,年轻人还是要少吹点牛逼才是。
然而不知道老杜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装不知道,闻言却是拱手笑道:“此乃玄龄兄之谋,正要说与陛下与诸位知晓!”说着,便对身后已然冒汗的家伙使了个眼色。
要论胆子大,房乔好歹也是参加过长安之战的功勋人物,却仍比不上杜如晦。
大抵是因为后者与某赵王耍惯了,对上位者的所谓“威压”产生了抗体。但他却不行,待出班拱手后,缓了好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头。
“唔,还是某替玄龄兄说罢!他刚刚被某搅了思绪!”
杜如晦笑了笑,无视老李又黑了几分的脸色,整了整衣袖便朗声开口。而短短几句话一出,顿叫殿内鸦雀无声,也使得老李瞬间色变。
房乔想到的主意,其实是一招很简单的阳谋:
你俟利弗设不是捂着消息怕走漏吗?那我就提前把消息散出去,搞得天下皆知,就不信传不到其部族的耳朵里去。正如之前某位大臣说的,突厥人都一个德行,谁上位对于大唐都无利可言,但一个乱起来的突厥,却是对大唐有利的。
不过两人的分歧也在于此,杜如晦觉得光散出去还不够,最好能旗帜鲜明的支持其中一位竞争者,将后者的野心给拱起来,跟其他人干。但房乔却觉得他这是在玩火,一旦支持的那位竞争失败,难免后上位的新可汗不把怒火撒到李唐头上来。
说白了,房乔是想稳中求进,以自保为先。而杜如晦的手段则激进得多,以克敌为主。
眼见下首两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争论起来,周遭的众臣脸挂黑线之余,表情却是比之前复杂许多。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能干么?
裴寂一副吃了苍蝇的憋屈模样,暗想回家就把家里那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混球吊起来打。而另一边作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的刘文静与有荣焉的同时,忽又扭头看向已然有动心之色的老李,想先下手把这功劳给抢下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某皇帝却突地扭头看向萧瑀,抢先道:“时文啊,你与文纪商议一下,尽快拿个章程来,朕与始毕可汗曾盟誓修好,他既薨亡,朕要亲自为他发丧,以致哀悼!”
虽然还有些吃不准这计划后半截的可行性,但前面的步骤对他来说倒是很简单。
嗯,没什么是比办丧事更直接的宣传手段了,甚至于都不怕突厥问责。
毕竟始毕都死了,大家伙祭奠亡者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唔,对了,前朝义成公主毕竟与兰陵夫人有亲,你亲去兰陵夫人府上,让他替朕写封信过去表达哀悼之意!嗯,一定要把朕很哀伤的意思传达清楚!”
老李一副无赖的样子,交代完时,貌似还瞥了某人一眼。
刘文静的表情僵住,想了想,便又低下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几天总觉得老李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