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回到东宫时,已然过了卯时,天光大亮。
并非是因为义宁坊远在开元门下,需要他走一宿,也绝非是他心情不好就不想回家了,而是……
一想到昨晚那堪称离奇的经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特么的,谁能相信,他堂堂大唐一品亲王,居然在自己家门口被当成小偷给抓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人家巡街的武侯眼拙,换成是任何人,面对一个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水草木屑的家伙说自己是大唐亲王时,都不太容易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一路上见谁都黑着脸也是应有之意了。
可偏偏就有人没瞧出眼色来。
在踹翻了某个拦住他说唐王与秦王正在丽正殿相候的内侍后,才转过宜春宫,迎面就见他的某个保镖头子一脸奸笑的小跑了过来。
“大王!呃哈哈哈!大王你去哪啦?王妃说你一晚上都不在,是不是去了平康……呃呀!”
刚从河东返回的乌大宝脸上挂着得意和卖弄,不等说完,就被某赵王一拳怼在了眼眶上,连续回滚到了他来的位置上。
后者彼时面色不变,都没理会身前那帮被惊呆的内侍和承恩殿前放置的奇怪木箱子,脚步只迟疑了两息,便转身往北苑走去。
他想静静。
“咵叽!”
不等迈出两步,脚丫子就被人给抱住了。
“殿下啊,您这是咋了嘛?您先别走啊!”
乌大宝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睁着一只眼睛仰头看着他,一脸委屈道:“麾下把您要的铁锅给您送来啦!您好歹瞅一眼不是?”
李大德冷着脸看向承恩殿前的箱子,思维转了好几圈,才隐约记起在去鄠县之前,他确是因为嘴馋打发了乌大宝去寻铁锅的事。
在原地背着手顿了几息,在后者连声的劝解下,便迈开步子走向承恩殿。
许是有人进去回禀的缘故,侯巧文与绿萝这时也都从殿内快步奔出,远远看到他便惊讶捂嘴,进而低呼出声。
嗯,某赵王这会儿的造型有些难以描述,活像是刚下班的丐帮成员。
“殿下,这是怎么弄的……”
“绿萝,快去膳房吩咐一声,熬些驱寒的姜茶来!”
“那些侍卫是怎么照顾的,怎地让殿下这般狼狈……”
“妾身这就命人烧水,伺候殿下沐浴……”
侯巧文絮絮叨叨的说着,同时又一脸心疼的上前来擦拭他脸上的污垢,与此同时,殿外那口大箱子也在乌大宝的招呼下被人打开,几个内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抬出一口三尺宽的玄色铁锅。
“都小心着点啊!这可是个金贵物件!军器监打磨了一整天……”
后者这会儿大抵是眼眶不疼了,正插着腰子在那得意洋洋的呼喝,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主子那愈加发黑的脸色。
左边是女人不停嘴的唠叨,右边是手下自以为是的卖弄,身前还摆着一口大黑锅……
李大德内心的烦躁越来越盛,越瞧,越觉得那锅的颜色有些刺眼,像是在故意嘲讽他。
好家伙,自己昨日才被父兄联起手来欺骗,今日就有人巴巴的送了口黑锅上门。
“我去你女……”
不等两边的人反应,后者突然一把推开侯巧文,上前一步踢了出去。
“咵啦!”
殿前的各色声音戛然而止,变得落针可闻。
侯巧文“呀”的一声捂住嘴巴,一脸惊诧的抬头,似是才发现某人的状态不对。而似乌大宝等人,在愣了数息后,便都集体跪了下去。
“大王息怒!”
李大德并未理会,而是看着变成一地碎片的铁锅愣在原地。
哥们儿的力气有这么夸张?
后者脸带纳罕。然而刚刚踢过头到箱子上正隐隐作痛的脚趾又在提醒他,夸张的不是他的力气,而是这口黑锅。
注意力开始跑偏,内心的邪火暂去,某赵王便提起“裙子”蹲下,好奇的捡起一块碎片凑近眼前。
嗯,入手光滑,稍显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同于铁器的质感。
“玻璃的?”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后者举起铁片对准了阳光,后又皱着眉毛摔在了地上。
“乒啷!”
铁片弹起,复又掉落,无论怎么瞧,都是铁的性状。
“铸铁的?太脆了吧?”
李大德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着铁片,完全不理会旁边已是被他吓到的众人。内侍们倒是还好,似侯巧文这种,已然快哭出来了。
“三,三郎!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啊!莫要吓臣妾……”
后者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少有的忐忑语气把他从走神中给拉了回来,待扫过周围,便叹了口气。
“我没事!”
顿了两息,前者复又皱眉,无视周围有人在侧,抬手搂过侯巧文用一种莫名的语气道:“也不能说完全没事……”
且不提失手揍了皇帝,单是昨日他那般不顾礼仪尊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门而去,就不可能没事。只是尚不清楚李渊会如何处置他。
褫夺封爵?发配边疆?画地圈禁?
想到这里,李大德便下意识的紧了紧怀中的璧人,苦笑道:“我可能又要连累你了……”
“妾与三郎本是一体,何谈连累?只要郎君无恙,妾便心满意足了!”
后者下意识的贴近某人的胸膛,只图宽慰,完全不管周遭那些被猝不及防塞了满嘴狗粮之人的心情。
我是谁?我在哪?我嘴里的是啥?
与此同时,丽正殿内。
打发了前来回报的内侍,顶着对黑眼圈的李建成便叹息起身,对下首的李世民招手道:“走吧!三郎看样子还在气头上呢,你与为兄一道去劝劝!”
“大哥!”
同样面色憔悴的后者闻言并未起身,而是扭头皱眉道:“你打算如何劝?”
“还能如何?”
前者心说就那杠精的脾性,硬来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得这波得大出血,拿出点套路,咳不是,是真诚来,先哄得那货去给老头子道了歉再说。
可不待出口,注意到李世民怪异的表情,又疑惑道:“二郎何有此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后者不答,只皱眉沉思,似乎是还有什么没想通。待过半晌,才侧头叹息了一声,带着犹豫道:“愚弟只是在想,以往吾等都觉得三郎做事不顾头尾,还总嫌他闯祸,是不是误会他了?”
“呵,误会?就他那德……”
李建成闻言的当即便嗤笑出声,但话没说完又忽地顿住,脸色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这边李世民的话还在继续:
“潼关一役,他以五百右骁卫士兵骗过守关的桑显和,堵住了关中唯一的门户。当时某嫌他自作主张,可事后想想,若没有他筹谋在前,吾等想要拿下潼关,非苦战不可得也。
还有月前蒲州一事,阿爷责怪他擅启边衅,还故意免去河东道行台机构,在朝臣面前落他的脸面。可日前在府中,杜郎中分析目下局势,与某都觉得梁师都与突厥之所以还按兵不动,却正是因为顾忌蒲州之战白水军暴露出来的实力。如果没有三郎下令打那一仗,怕是敕封萧后的消息倏一传开,对方就要进兵了!”
“这……”
李建成皱眉坐回到了主位上,下意识的抬手揉按额角。
如果真如前者说的这般,那货并不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也非胡搅蛮缠,而是以超前的眼光奠定大唐根基的话,那么每次他做了正确的事,所遭受的却都是不公平的待遇,岂不是……
“……还有这次与突厥边贸之事,某曾听杜郎中提起过,早在回京之前三郎便已有了初步的计划,可如今阿爷不但把他排除在外,还以他的名义行事……”
李世民的话还在继续,而李建成的表情则已然开始变得茫然。
“若按你的说法,倒合该阿爷去给他道歉?”
殿内一时安静,前者张了张嘴,本着就事论事的意思下意识的点头,但随即脸色又变得古怪。
叫李渊去道歉?
开什么玩笑!
那混球昨日可是差点把亲爸爸给拍进地板下面去啊!
“哎!要是此时能有件事转移一下阿爷的注意力便好了!再由你我敲敲边鼓,消了他心里的怒气。只要这次能化解开来,你我兄弟日后在阿爷面前多帮衬他些,莫让三郎再受了委屈便是!”
李建成叹息着开口,李世民则是一脸惆怅。
仓促之间,哪里去寻能吸引皇帝注意力的大事啊!
他俩没有,老三却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