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忘了!当初是某为你做保,你才有命南下!怎么?现在觉得自己兵强马壮了,想要另起山头?你这是忘恩负义!”
元帅府正堂,宋金刚彼时就站在主位前脸红脖子粗的喝骂。
堂内并无其他人,所以待听到这话,坐在下首喝茶的李密也不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斜眼看向他,嗤笑道:“你与某谈恩义?好!那某便与你分说,也好叫恩怨分明!”
“哐”的一声把茶碗怼在案头,后者站起身来,竖起一只手掌,如拨弄算盘一般数道:“某原本途径襄国,是为访友。是那魏刁子裹挟百姓,将某抓了去,还杀了某的亲卫,这才无奈委身!
再往后,某与他谋划夺取太原,他非但不记某功劳,还因自己的失误降罪于某,此乃昏主矣!要不是某见机不妙,借故脱身,早被他杀了!
而这一次,某自武阳说元宝藏起兵反隋,先克汲郡,后占河内,眼下更是与洛阳近在咫尺!所占之地,官员尽由你分派!所得赋税粮草,你也尽数送去了滏阳,某从未横加阻拦!
到底哪个是恩?哪个有义?此话从你宋金刚口中说出,端地可笑!”
“你!”
老宋闻言便瞪起了眼睛,却又觉莫名的羞臊。
他就想不通,明明是靠自己护着,姓李的才有今日,怎么同样的事从这货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倒好似他先忘恩负义一般。
越想越气,越想越郁闷,宋金刚嘴角一抖,出口的话却成了:“都是一个酒碗磕过头的兄弟,你竟翻此等小账?”
“呵?兄弟?”
话音刚落,李密便犹如听到了某种笑话一般,那嘲讽的表情瞬间就刺痛了前者的某种自尊心。
讲真,李密真不是故意的。
他开始只觉得,魏刁子手下一群杀才之中只有这宋金刚明史知义,算是个人才,甚至一度起过笼络之心。但直到此刻,听到这句好似孩子气的话,他才算彻底明白过来这是怎样一人。
说白了,无论后者将来如何位高权重,如何知兵懂政,但骨子里藏的却还是那种江湖汉子的热血义气。真论起对利弊权衡,他怕是连魏刁子这等枭雄都不如。
这或许才是后者对他从无猜忌,任由他南下搞事的真正原因。
争霸天下,怎可义气用事?
不过成也义气,败也义气。李密这一笑,伤了这位义气汉子的心,也绝了双方继续虚与委蛇的可能性。
“你将来可别后悔!”
撂下一句找场子的狠话,宋金刚黑着脸离开正堂,一巴掌抽翻了躲在门外偷听的邴元真,甩开披风大踏步的出门。
过不多时,只听门外马嘶呼喝,竟是直接带兵走了。
“蒲山公,”
莫名挨了一巴掌的小邴同学捂着脸走近,阴戳戳道:“他此行不过百人,定是走小路。要不要某派一营好手,把他……”
不待说完,李密已是挥断。
后者心道老子还指望他回去帮魏刁子和姓窦的狗咬狗呢,弄死了可还行?嘴里却是叹道:“无论怎样,他对某总有回护之恩。兄弟一场,他可不仁,某却不能不义!便这样罢!”
“明公胸襟开阔,属下钦佩!”
邴元真反手就是一记彩虹,不等继续拍,堂外脚步声响,却是小徐和老程联袂而来,各自都挂着一脸凝重。
“蒲山公,东南恐已生变!”
“当速做决断!”
两人都没进门呢,说出来的话就让堂内两人心底都咯噔一声。
说实话,李密这一波之所以有勇气逼走宋金刚,除了吃准后者此时急着北上“勤王”,顾不上找场子外,也是指望南面的谋划能成功,好叫杨侗不敢轻举妄动。
真要把小杨的“奶奶”攥在手里,届时后者讨好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打他?
可要是谋划失败……
李密这时候才恍然想起,他们几个臭皮匠光顾着畅想美好未来了,根本就没制定“普兰德碧”。
“何事惊慌!可是那伪夏先动手了?”
待到此时,他倒也没想过这事儿还有别的当事人的可能,还以为是梁郡内的某一方抢了先机。
走进门内的老程与小徐对视一眼,后者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意思好似“你坏水多,你先说”。
于是前者也不客气,扭头就摆了个呲牙的表情,纳罕道:“某派去给守敬送酒的亲兵回来言道,不知何故,梁郡那边的隋军忽然全线收缩,好似与叛军达成了某种默契。”
随着话音落下,便又冲小徐挑了挑眉,意思是“该你了”。
徐世勣暗自撇嘴,随即抱拳,正色道:“好叫明公知晓,留守偃师的探马回报,言说今晨忽有数千兵马自洛阳北进平津关,不知是要针对河内,还是防备吾等。”
什么鬼?
李密和邴元真对视了一眼,各自皱眉。
看似毫无关联的南北两方在同一时间异动,一进一退,倒好似小杨忽然就不关心东南的战事了。可真要论起来,他才是最着急的那个,又怎么可能放弃?
“懋功?便是有此消息,也可能只是巧合,何言东南变故?”
邴元真倒是觉得,是不是这姓徐的又想撺掇李密退兵,这才故意把隋军正常的换防往东南之事上扯。而他这话,恰也问出了李密的心声。
便在此时,不待徐世勣开口,却见老程抬手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凑近了李密的身侧,低声嘀咕了几句。
后者脸色一变,未及细问,已经是皱眉道:“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某怎敢拿此事哄骗明公?”
老程一脸“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表情,倒叫李密表情一滞,先扯着嘴角来了一句“某不是这意思”,随即便推开上前偷听的邴元真,大步出门,喝道:“来人!速派探马监控万安山、洛阳方向隋军!任何风吹草动,无论时辰,即刻来报!”
“喏!”
有侍立门外的亲卫匆忙出去传令,他便又叫小邴去招柴孝和、郑颐、祖君彦前来议事。
这一波看似他信了两人的邪,但小徐却是好奇,老程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会叫他这般紧张,乃至深信不疑。
待到出了元帅府,未及回家,便扯了这货的袖子低声询问。
“嗨,也没啥,就是俺与他说,最近洛阳那位正遣人打扫萧皇后长居的宫殿,想必后者已然在归来的路上了!”
程咬金吹牛逼不打草稿,这种鬼话出口都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的小徐一阵怀疑。
“这种事……真的假的?他如何信你?”
“你这厮,还自诩聪明,这都不知?”
程咬金拉了他的肩膀,一副亲热的模样,挑着眉道:“俺听人说过,那皇宫里讲究的很,各宫每日都要打扫,不怕他差人印证!再说了,那深宫高墙的,哪有那么简单就探得了?”
“哼,某是问你这杀才如何能得知皇宫之事?若你这般信口开河都能取信于人,那某还看兵书作甚!”
小徐斜眼看过去,眼底透着怀疑和审视。
这一波为赚老王回师,他和这姓程的一起诓骗李密,算是暂时被串到一根绳子上了。他可不想这混球还藏一手,被卖了还帮他数钱。
“哎呀,你这人,就是不实在……其实是虎子那死鬼有个妹子,早些年嫁去了洛阳。俺这受人之托,给他妹子不时送些银钱,这不就无意间打听到了嘛!”
“真的?”
提到樊虎,徐世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来了个反问。话音未落,就被老程那毛乎乎的大手拍了个哆嗦:
“真个屁!某只是拿此事搪塞,她妹子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得知宫墙内的事!”
“这还差不多!”
徐世勣哼了一声,只觉这个理由还勉强像话。不过要想李密相信,还需做别的布置,营造萧皇后真被杨侗派人救走的假象才行。
两人一路向东,径往七里铺的方向走去,过不多时,小徐那不放心的声音便又远远的响起:
“樊虎真有个妹子?”
“……有啊有啊!她妹子叫樊梨花,可真是个美人儿呢!”
“那下回你送钱时招呼一声,某还有些积蓄……”
“噗咳咳……”
徐世勣哪里猜得到,老程这一波编的鬼话中,他相信的那些全是鬼扯,而不信的那些,却正在发生。
无需额外做布置引诱,隋军就开始调动了。
得了杨侗诏令的王辩开始做收缩防御状,形似撤军。但就在拔营的当夜,却突然挥师北进,放弃了对下邑的围堵,直扑宋城。
已然形同背叛的崔善操可不敢再走水路北上,大抵只有大军在侧才能给他以安全感。何况宋城彼时还有两千兵马,又地处梁郡腹地,可不是谁都愿意随他归降杨侗的。
然而他却没想到,他不敢北上,却有人敢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