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才与刘长发的故事,只是今日城内万民群像的一个缩影。
彼时的长安城,不算早年间被老杨带去洛阳的大户,常住人口也在二十万以上。当日被某杠精忽悠去朱雀门凑热闹的,毕竟只是少数。
所以今日化身柠檬精,在家被婆娘揪耳朵骂街的,注定不止刘长发一个。
城内乱哄哄的,满是人间的烟火气。而往日寂静的城外,今日也有热闹。
托屈突通的福,半路尝试过一次反抗后,这一路西进长安连带老卫头也被捆了个结实,上厕所都得叫别人帮忙。
过了潼关,郑大守那一营降兵便被调走,自去与刘纲所部汇合。两人的车驾也由自长安出发去接应的司马长安麾下接管。
后者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
本着当事人已经“谅解”,且只是“从犯”的前提下,功过相抵,不予追究擅自攻城的过失。但同时老李又念他“守序”有功,封了他个长平县公,只等祭天登基后便会明旨下发。
李大德说的没错,他爸爸嘴上喊着要“如汉初故事”,但内心还是暗爽的。奈何这功劳没法放在明面上说,才找了别的理由加封。这次动用他的麾下来做“仪仗队”,也是亲近的表现。
此时的屈突通,早就不像开始那般嚷嚷了。尤其在得知他麾下刘纲等早已降唐,连带关中军已经自渭水西进后,一连几天都在沉默。
卫玄也在沉默。
他在潼关时得了消息,尧君素“反对从义”,已经跳河自尽了。
这大抵也是李大德和李世民兄弟不愿来迎接的原因。
但没办法,老李同志说了,朕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方便出城,你们哥儿几个得代表爸爸去表示一下,好叫人知咱大唐是礼贤下士的。虽然他俩差点弄死了朕的小舅子,但朕不怪他们。
于是灞桥西岸在今日便红旗招展,人潮涌动。
唐王李建成领衔李家兄弟齐齐出动,另有裴寂、刘文静等近臣相衬,为的就是要在今日给足屈突通面子。
不过看似和谐的大唐新贵们,却又泾渭分明的分做两拨。
大臣们围绕在李建成左右,不时低声交谈,偶有瞥过身侧那片黑影的,眼里便透着嫌弃和忌惮。
李家兄弟的众多亲卫营中,只有李老三的麾下有此待遇。甚至于这段时间,在长安城根本就是“恶名远播”。
还是缘自前段时间某杠精的操作。
收集黑料捏人小辫子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新鲜。但这么大规模的朝臣被捏,还捏的这么明目张胆,属实秀了大家一脸。
眼下那事看似过了,但鬼知道这货什么时候兴起了会不会再来一拨,搞得大家这段时间连平康坊去的都少了。
而据某前殿中侍御史爆料,收集大家黑料的,便是李三郎麾下被称为“侦察队”的亲卫,眼下对外则宣称是赵王府百骑司署,司职王府保安、仪仗、出行等。
这是李渊开会时说的,大家明面上不说话,背地里却都嗤之以鼻。
王府保安,用得着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总领?特么的糊弄谁呢?这根本就是本朝最大的间谍组织所在!
任何朝代类似这种监察百官的衙署,都是费力不讨好的。如汉朝的司隶校尉,本朝,啊不,前朝的司隶台等。大家不知道则罢,一旦知道了,所有人都会敬而远之。
就如成了赵王府百骑司都尉的李成,明明还啥都没干呢,就已然上了所有在京官员的黑名单,画小圈圈诅咒的那种。
不过这会儿,看似被众人疏远的小圈子里,其实也挺热闹。
李世民在可惜。
可惜霍云儿与赵德柱的“辞职”。
所谓的百骑司,其实他们哥几个每人都有,职能也确如老李所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不过具体要怎么玩,就看他们自己的操作了。
李世民麾下的百骑,毫无疑问,就是把他弟弟的特战队给讹过去了,为的仍是即将组建的玄甲军。
可就像霍云儿说的,他们中其实有不少人冲的并不是升官发财。在征求了两人的同意后,特战队便来了一拨大换血。
似霍云儿、赵德柱等心腹都转到了赵王府这边,而李大德则是趁机把侦察队里几个能打的汉子给塞了过去。
不过人员是够用了,却有个难搞的事摆在面前。
百骑司的主官,那可是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放在外面堪比一州刺史的存在,总不能随便就给个不熟悉的杂兵吧?
“哎呀,二哥你就是死脑筋,谁说百骑司都尉就必须得全职了?你看李成,不还兼了一大堆差事么!”
在一众黑色雕像环绕的小圈子里,李大德勾着他二哥的肩膀,悄声道:“就冲你秦王的面子,叫谁去给你领个百骑司都尉不都得巴巴的上赶子去?嗯,我看叔宝就不错,还有士信,志玄……哎你觉得李靖怎么样?”
李世民微微侧头,挑着眉道:“阿爷说此人还需打磨,叫某只准他做个小兵。”
李大德表情一滞,嘟囔了一句“小气”,也不知道说谁。正待继续说时,就听身后有人道:“来了!”
“嗯?谁来了?”
前者扭头,透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便见对面军阵逶迤,护着一辆马车渐次走近。
屈突通只觉得,老李这是在给他难堪。
败军之将,你悄悄的抓过来下狱也就罢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你居然把哥们儿绑起来游街?还喊这么多人来看?
“几位殿下出城来迎了,驾!”
马车旁护送的校尉喊了一声,随即打马上前。待过了桥,便滚鞍跪地,高喊道:“长平县公麾下先锋营校尉任虎,拜见唐王殿下、秦王殿下、赵王殿下……”
“行了行了,眼下还未册封呢,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站在最前的李建成乐呵呵的虚扶了一下,随后便冲身后招手,喊两个弟弟过来。
灞桥对面,军队已然停止,只余那架马车先行通过。而当有士兵上前掀开门帘时,前者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僵。
这两个粽子是什么鬼?
“哼!”
内里有些晕车的屈突通傲娇的别过头去,卫玄则是神色恹恹,看了一眼车外的人群,竟还干呕了一声。
人群里几个御史模样的官员一脸不忿,正要上前呼喝,却先被李建成的怒吼吓了一哆嗦。
“混账!谁让你们上绳索的?还不快给二位大将军松绑?”
也不怪李建成这好脾气的人生气,摆姿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真是后怕。
这两位加起来都一百三十多岁了,就这么被捆着走了几百里,真被折腾出病来,他们这是忙活啥呢?
待到任虎给两人解了绳子,扶下马车。不等屈突通开口说话,李建成已是拉了两个弟弟上前,兜头就是一个九十度的大深揖。
“二位大将军受苦了,建成代麾下为二位赔罪!如今我大唐新立,方兴未艾,为求贤才出此下策,还望二位大将军勿怪则个!”
场面一时安静,有些冷场。
卫玄还在扶着额头喘气,屈突通则是黑着脸一语不发。
李建成脸颊一抽,顿觉坐蜡。而眼见这台阶再不下,有人搞不好要凉,人群中便有人小跑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最前面。
“阿爷!”
屈突通的两个儿子,屈突寿与屈突诠泪流满面,口中言道:“天可怜见,孩儿日盼夜盼,终与阿爷相见!”
“你,你们!”
屈突通这下终于破了功,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大耳刮子抽下去。但临到下手时又顿住。
“阿爷!咱们回家吧!儿子以后定听阿爷的话!”
身前那哥俩对视一眼,随后便一人一个,抱住自家老子的大腿哭喊起来。
场面一时间亲情满满,李建成顺势转为感慨,抱着胳膊感叹人家的父慈子孝。就好像刚刚尴尬的不是他一般。
这般吵嚷了不过盏茶,屈突通好似下定了决心,便突然红了眼睛,一脚一个把亲儿子都踹飞,然后推开左右士兵,转向东南面跪了下去。
“陛下啊!非是臣辜负陛下,实乃遭小人暗算,力有不逮,天地神祇,实所鉴察!请恕臣,不能为我大隋尽忠了……”
“窝糙……”
侍立某杠精身侧的李成皱眉,心说你这是骂谁呢。正欲上前,却被前者抬手拦下。
“滚蛋,别耽误我看表演……”
李大德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眯着眼睛斜了他一眼:“也别学老子说话!”
在场的都清楚,到了这地步,不怕这厮骂街,也不怕这厮反抗,就怕他不说话装死。眼下只要肯开口,就证明他内心已然在松动了。
李建成长舒了口气,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屈突大将军公忠体国,令吾辈叹服啊!”
“是啊是啊!”
“殿下说的对!”
周围一片附和一声,同时不少人把视线投向卫玄。
话说这老大爷装晕车,也该差不多了吧?
“啧,二哥你发现没,大哥越来越像咱家老头子了……”
李大德这边还在偷偷摸摸吐槽,便在这时,随着一片惊呼,却见对面的老卫头双眼一翻,却是一头栽倒,直接就这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