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恩县就在隋军大营的屁股后面,距离不过五十里,且已然出兵杀奔而来。
张金称有些气急败坏。
之前破黎阳时,朝廷没动静。后来破清河,擒杀右侯卫将军冯孝慈时,朝廷还没动静。
在武阳小心翼翼守了许久的老张,眼看着别人都在轰轰烈烈的抢钱、抢粮、抢人口,便坐不住了。觉得朝廷可能是放弃了河北,便大大咧咧的直攻平恩,想去抢杨公卿的邯郸。
结果,他前脚走了,后脚杨义臣就杀进了武阳。
当溃兵跑到平恩大营,抱着他大腿哭诉的时候,这位据称“暴虐冠诸贼,所过无孑遗”的义军首领当场把这货踹得吐血,随后集合大军回援。
张金称心头暗骂,这隋军早不来晚不来,便在这时候来坏他的好事。
这不是耍人嘛!
等到杨义臣惊觉平恩就在他军营后方,匆忙召集众将,准备挪营去永济渠东面隔河而守时,敌军探马已然与隋军斥候交上手了。
走不了了!
那就跟他干!
次日黎明,天际放亮之际,杨义臣留左御卫兵马守营,亲率右武卫一万五千兵马浩浩荡荡的奔赴西南,与张金称正面对决。
折冲郎将沈光引两千悍卒以为先锋,待抵达清河与武安分界时,便看到大军齐出的张金称。
沈光方了。
漫山遍野,那是文人夸张的修辞手法。但此刻极目忘去,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际,居然比漫山遍野还夸张,足见义军势大。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最过分的是,眼前的敌军和以往所见义军不同。如果不是旗号杂乱,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征辽府兵。实在是,对方的兵马与隋军太像了!阵型、步伐……特么的根本就是隋军吧?
对面庞大的军阵逶迤前来,在两箭之地停下脚步。过不多时,阵中便响起战鼓,前阵约五千步槊手喊着号子踏步上前,直奔隋军。
要不要这么急,上来就开打?不用先吃个饭吗?
原本还踌躇满志的沈光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中军方向。和对方一比,才觉己方战阵是真的小。若从空中俯瞰,两边就像是豆腐摊上的托盘。一边卖的只剩下一块了,另一边还是满的。
但箭在弦上,不打一场谁知道对面是不是唬人的?
杨义臣发下军令中军响起了进攻的战鼓。
就在清河平原随着杨义臣的到来逐渐风起云涌时,河南却已经安静下来。甚至于过分安静让人心里发毛。
张峻率本部自济阳五十里外等了整整两天终于觉得不对了。
五十里的距离,就算爬也爬到了吧!
他倒没想过裴行俨敢抗令不尊只觉得没准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亦或是这小子故意磨蹭。便率亲卫营前往探查。
二百轻骑沿涡水向东跑了一上午就在靠近济阳方位时众人懵了。
济阳城下,旌旗卷云,战马嘶鸣。数十里联营密密麻麻,已将城墙包裹。数不清的士兵青壮在营中奔走一车车的辎重粮草自北面入城。
瓦岗的大旗高立城头其余诸如“翟”“徐”“单”等帅旗分散各营。只看规模数量,不下数十万人。早先裴行俨留下的那点痕迹早就被抹得干干净净,毛都没剩一根。
“糟了!瓦岗军已然南下出兵,要速报与监军知晓!”
张峻当场被激出一身的白毛汗,找了个理由拨马便走。再顾不上裴行俨手里那一万炮灰。
甚至于某人心里暗想那小子没准已经挂了吧?
裴行俨活的好好的,比谁都滋润。
外黄县府衙某炮灰营主将斜靠在主位上,将手里的茶碗抬起滋溜喝了一口便眯着眼睛长舒了口气。
这特么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所以,瓦岗全军已在济阳会师却只做停留没有乘胜进兵?”
“是据某探查,确是如此!”对面的秦琼抱拳道。
“这倒怪了,难道是粮草不济?是了,定是这般!”
坐在下首的罗士信掰着手指道:“他们看着地盘大,但俱是多年战乱之地。原本朝廷的义仓,也早在前年就被张府君赈济给百姓了。他们不事生产,定难以为继!”
“可是……”
秦琼瞥了这位小老弟一眼,皱眉道:“某查探时,见济阳东北两门俱开,驮马辎重不断,不像是大军断粮的样子!”
前者愕然,随即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貌似脏话的东西。
“这有什么难猜的?”
上首的裴行俨见他这样子,便笑了着放下茶碗,指着他道:“某问你,若你去窑子听曲儿,但囊中羞涩,只够茶水钱,又不想叫人瞧不起,该当如何?”
罗士信与秦琼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他这话里有坑。于是前者便摇了摇头,坚定道:“某从来不去窑子,也不爱听曲儿!”
“你!”
裴行俨暗骂一声,随即便没好气道:“行行!你们俩都洁身自好,是某去听曲儿,行了吧!”
顿了顿,待两人都看过去,便接着道:“换做是某,若想冲大头,便找些石子来装进钱袋,进门就先拍到桌子上!好叫人知,爷不差钱!”
听到这里,秦琼倒是好奇起来,忍不住道:“可结账时,不就露了馅?”
“露不了!”
裴行俨大手一挥,自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来拍到案头上,哈哈笑道:“某只喝茶!不找姑娘!”
“呸!”
两人齐齐啐了过去。
随即,就见罗士信挠着额角恍然道:“守敬你的意思是说,瓦岗军看着粮草充足,其实就和你把石子装进钱袋一般,都是打肿了脸面吓唬窑姐儿的?”
“哈哈差不多吧,你这描述还挺……”裴行俨原本还在笑,但一想到瓦岗军面对的是他爸,笑声便顿如被捏住嗓子一般憋了回去,愤然的拍着桌子站起。
“去恁娘的,骂谁呢你!”
“噗”
秦琼急忙咬起住舌尖,转过身去。
裴行俨的所谓分析,对也不对。
瓦岗军此番的确是有些难以为继,但却不是因为粮草,而是众将产生了分歧。
自北路灭掉房崱与刘长恭后,以翟宽与单雄信为首的瓦岗骨干派便建议翟让乘胜进兵,向西打通灵昌、原武,占据荥阳。
但刚提出来,就遭到了以王伯当为首的新锐派反对。
老王同学倒不是怕打仗,而是考虑到荥阳乃是挡在洛阳前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要是丢了,彼时震动的朝廷定然命各地勤王,揍他们这个出头鸟。
到时候,无休止的乱战会把他们按在泥沼里无法脱身。而眼下大家刚刚经历大战,元气还没恢复,加之春耕在即,正是极需解放劳动力来恢复生产的时刻。
只要不打荥阳,说起来便是天高皇帝远,大家没准还能各自安稳一段时间。
两边说的貌似都有道理,于是谁也不肯让步,争执不下。翟让自觉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好偏袒自己大哥,便想和稀泥取个折中的办法。大家一分为二,一部分去打仗,一部分去种地。
结果刚提出来,又被两边人联合起来狂喷,嫌他出了个馊主意。
彼时作为聪明人的代表,像徐世勣、程咬金之流都憋着不说话。其余谢映登、王儒信之流,也只会附和着说俺大哥说的对云云。
而像樊虎这种本是隋将出身的,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冒头,便只顾每日巡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闲时坐下来喝闷酒,或去城头望着西面发呆。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当亲兵把被揍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贾闰甫提到他面前时,心不在焉得樊虎愣没认出来。
“既是隋军探子,给某作甚!拉出去砍了便是!”
这边才刚挥了手,不等士兵上前,跪在地上的贾闰甫就大叫起来:“不要啊!樊大哥,某是闰甫啊!”
“啊?”
樊虎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眯着眼睛看去,在肿如猪头的青紫间盯了半晌,总算依稀看出些往日的印象来。
“还真是闰甫?哎呀,是谁这般狠心,下此重手!”
樊虎这边匆忙上前搀扶,替他松着绳子。后者长舒了一口气,口中还说着“幸亏遇到了樊大哥”云云。便在这时,解绳子的双手顿住,樊虎眨了眨眼,又把他推回地上。
“呃,樊大哥?”贾闰甫问得小心翼翼,下意识的咽着唾沫。
“大哥?”
樊虎眯着眼睛哼了一声,看着那忐忑的猪头,似笑非笑道:“是贼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