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作法与个人情感不谈,单看态度,萧怀静这个监军绝对是合格的。
他忠于大隋,忠于皇帝陛下,对一切叛军草寇都视为仇敌。他存在的意义,便是要保证军队向皇帝陛下既定目标前进的同时还紧紧围绕在大隋的旗帜下,而不成为某一家一姓的私军。
为达成这个目的,使用一些必要的反制手段是自然的。但裴行俨身边的这颗钉子,还真不是他插的。
想法多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缺,尤其是乱世。
起初,张峻只是担心老裴父子会昧了他们的功劳。
他与梁元礼同是左武卫郎将,是直接带兵之人。但不同的是前者是宇文述的心腹,在皇帝面前也曾露过脸的。而他却是凭军功一点点升上来的,前无大腿后无背景,品级还比梁元礼低了半级。
想要往上爬,就只能靠自己。
对于裴仁基与萧怀静进兵的想法,他是军中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不为别的,只为在战场上攫取更多的功劳。
毕竟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军功,所以对军功也格外重视。
而就在老裴暗示众人,仗由炮灰们去打,功劳给大家伙平分时,他首先冒出的想法却是不信。
由己推人,张峻自问如果是他自己取得的功劳,是绝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再加上小裴手下藏了两个张须陀的旧部,一直没得到晋升,怎么会把战功分给外人?
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他就亲自安排了几个心腹亲兵混进了炮灰营中。
他想的是,万一小裴真干出昧军功的事,彼时他有人证,也好为自己争取。但像私会敌军将领这种劲爆的消息,却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只觉得后脖颈有点凉。
军功分配向来都是军中的主要矛盾,为了几个脑袋和主将拍桌子的大有人在,没人会觉得他过于计较。
可要是手握主将黑料,这事性质就变了。
张峻自问若是他手下的校尉敢背着他收集他的黑料,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找机会弄死。
那现在反过来了,老裴会不会弄死他?
不想死,就得找个老裴都惹不起的靠山。
他把目光投向了萧怀静。
彼时,后者正和老裴在帐里吵架。
原因很简单,小裴停下不走了,还派人送信回来言说瓦岗那边早有准备,济阳城已然戒严。想凭他手下这一万业务生疏的降兵攻城,等同于送死。所以裴行俨想问问,是不是换个方向比如说南下去打外黄县。
外黄地处济阴与梁郡交界位置还要稍往西凸出一点儿。行政上虽然一直归济阴郡管辖,但在瓦岗占据济阴后实际上一直都没怎么理会。裴行俨这想法有些投机取巧。
但无论如何,打下外黄县也算是功劳一份裴仁基自是心动的。
可萧怀静不同意。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他一直都没告诉过老裴东郡以北还另有一路隋军要和他打配合南北夹攻瓦岗。若是裴行俨去了外黄县就与某位皇帝陛下的计划背道而驰,届时万一坑了队友,责任要算在谁头上?
他萧怀静是决计不肯背这个锅的。于是便强硬的逼老裴下令,督促裴行俨强攻济阳打开进兵瓦岗寨的缺口。
某监军还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队友其实已经在坑里了。
自濮阳到韦城一路皆是平原,无险可守。本来黄河天险算是瓦岗寨的一道屏障,可作为南渡关口的金堤关距离虎牢关太近,为了避免过早的捅这个马蜂窝,徐世勣便一直忍着没打。
结果眼下便是人家长驱直入想不被弄死,便只能用老办法:打消耗。
北路的房崱与刘长恭怎么也没想到作为奇兵偷袭的他们,还不等到瓦岗地界就反倒先被人给偷袭了。
彼时大军行至卫南县西郊待前锋骑兵绕过一处矮丘密林,步兵行至时突然便有密密麻麻的羽箭自林中射出。
几个偷懒坐于辎重车上的伙长当场就被钉在了车上呜呼哀哉了。
“敌……”
后车几个有学有样的伙长眼珠子差点吓掉忙不迭的跳车扯开嗓子大吼。“袭”字还不等出来便有羽箭穿过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林中的某“白衣神箭”眨了眨眼,对于自己造成的结果格外惊讶。迫不及待的再次拉开长弓,瞄向另外一个正把手搭在嘴边作势欲喊的队正。
“嘎嘣”一声弓弦响动,队正身前某个猫身藏于辎重车后的校尉正要开口说什么,便被穿过草料捆的羽箭扎进了前额中,死的不能再死了。
“哎!”
王伯当耷拉下肩膀,暗叹他的箭法果然还是稀烂。而外面那位差点被吓尿的队正也终于喊了出来。
“敌袭(破音)呀!”
道路上的长蛇队形此时已然崩溃。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奔向辎重车的后方,躲避林中射出的箭雨。用以阻挡的铁盾皆在板车上,几个队正呵斥着手下取铁盾防御反攻,但在露头的士兵转眼就被射成刺猬后,剩余的人便任凭如何打骂也不动弹了。
“有弓箭手埋伏!骑兵上前!进攻!”
房崱落下马来,被几个亲兵以铁盾护着大喊。而回过头来的右骁卫郎将当场就哔了马,看着前方的景象眼皮直跳。
让骑兵进树林?这个姓房的人才是谁找出来的?
倒是刘长恭反应快,立时命已经取了盾牌的亲卫结阵上前,掩护后方的士兵们取装备。同时令骑兵准备抄后围堵。
很快,距离中军近的士兵开始一队队取了盾牌,结阵向瓦岗军埋伏的树林靠拢。可还不等双方接战,却听林中马蹄声响,老王已是带着人先一步溜了。
埋伏在林中的弓箭手不过两千人,并非是谢映登的弓骑兵,而是王伯当手下才整编了没多久的河北降兵。
眼下这些人看起来似模似样,似乎训练得颇有成效,但也只是看起来。
五轮齐射,用掉的羽箭多达万支,但实际中箭的隋军还不到一千,直接被射死的就更少了,大部分都只是受了伤。
比如某个四肢都被钉在辎重车上的伙长,一直在箭雨中哭嚎,流的尿比血都多。
所以交战是不可能交战的,只能打个埋伏偷袭两下这样子。
隋军结阵进入树林时,伏兵已然没了踪迹。
林中跑马的路线是提前清理过的,为的就是跑路迅捷方便不撞树。王伯当与手下虽然骑的是驽马,但怎么也比两条腿的士兵跑的快。而且在这种地形下,就算是右骁卫骑兵追来,也得老老实实的减速慢行。
出这个骚主意的并不是小徐,而是程咬金。
这货原本是济州爱好旅游交友的一个小地主,对濮阳一代的地形比较熟悉。而卫南到濮阳一代的树林大多密集相连,真要是按他这个套路进行下去,等隋军走到韦城怕是连一半都剩不下来。
实际上,在经过一轮伏击后,房崱与刘长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以后要避开这种地形了。
往南如果不走卫南至濮阳这条路,便只能往西进入黄河南岸的乱石谷。届时右骁卫骑兵战力被地形限制,便是瓦岗军大展身手的时刻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练兵机会!希望隋军没那么聪明!”
马背上的王伯当看着这群连马都还骑不稳的手下,暗叹了口气。
没什么是比实战更锻炼士兵的,平时让这帮家伙学骑马,进展那叫一个慢。摔一下都要哀嚎半天,总憋着法得偷懒耍滑。
可自刚刚偷袭完隋军集体跑路时,眼见几个因为拐弯不及时撞树上的家伙鼻血横流,却麻利的再次爬上马背,哼都没哼一下。
只有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帮人才能发挥出潜力,并把潜力化作能力。
“要不?杀他个回马枪?”
这想法连小徐和老程都没想过,想必隋军就更想不到了。没准眼下他们就在救治伤员,掩埋尸体,这个时候再来一波,或许比刚才的战果更大。
王伯当怦然心动,下意识的扭头,却没注意身前一个士兵经过时拉开了一截横在前方的树枝。
“砰!”
“呃呀!”
魁梧的身影被抽落马下,鼻血和眼泪顿时哗哗得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