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而言,进山的队伍首要面临的问题并不是粮食和水源,而是如何在山里建造出能够过冬的营地。
然而对于难民来说最棘手的问题,却恰是李大德最不担心的。
感谢作家曲波,感谢智取威虎山,感谢座山雕。
他从一部纪录片中看过,当年盘踞在威虎山的土匪,在山里住的是一种叫地窨[yìn]子的地穴式建筑。简单来说,就是在地面上挖一个一米多深的方形地窖,上面用砖石树枝盖住搭成的棚子。类似于地下室,据说保暖性高的可怕。
不过想在短时间内挖出满足两万人居住的地窨子,这种满地岩石的山谷肯定不行,必须找到土壤相对松软的地方。
没过多久,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谷吉被李成架着与几个药农匆匆赶来,而冯立也找来了手下几个原来的猎户。
李大德把他要找的地方稍微一描述,众人同时沉思。
背风、有水源、土质松软,还要足够大……
乍一听好像要求挺高,但实际这样的地方山里还真有不少,稍微一回忆就有印象。可要马上说出方位来,大家又有些犯难。
印象又不是导航,药农们只会记得山里哪的药材多,而不是哪适合挖地窖。同理,猎户也只会注意哪有猛兽出没,才不管自己踩的是泥土还是石头。
不过就在大家踟蹰之际,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稍微上前,忐忑的开了口。
“贵人要找的地方,妾身……呃,民妇,记得一处……”
李大德精神一震,一巴掌抽开挡在身前的赵德柱,上前故作和蔼道:“大姐,你知道哪有这样的地方?别害怕,从头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是,民妇夫家本是林州人氏,后来林州害了马贼,日子过的苦,就跟大伙逃难……”
这位名叫冯月娥的妇女还是有些害怕,牢记某人要求的“从头说”,一张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李大德也不着急,任由她慢慢说着。
原来冯月娥的夫家曾经也算是个小地主,在太行山东麓有几亩地。所以她嫁过去后,别的事没干,光生孩子了。然而这个年代,条件好的多生孩子那叫多子多福。条件一旦差下来,就是巨大的负担了。
等到林州马贼作乱,丈夫死在了保卫庄子的战斗中,冯月娥就带着四个孩子开始了逃难生涯。因为没有吃的,最小的儿子在路上就饿死了。
到了河东,恰逢工坊那边招人做工。别的妇女都是做一些晾晒草药或者制香的活,但她为了养活四个孩子,毅然决定进山。
因为作坊里收药材是按量来计算价格的,一个路熟的老药农跑一趟,得到的报酬顶别人做工一周还多。
不过冯月娥毕竟是新手,第一次进山就迷了方向,在山里越走越远,差点死掉。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居然遇到了神仙。
“不是,你等会儿!你说你看到了神仙?”
李大德原本还听得很有耐心,但到了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举手表示怀疑。
哥们儿只是想打听一下这附近的地形,现在连神仙都出场了就过分了吧?
“呃,民妇不敢撒谎,真的是神仙!”
冯月娥一看他脸色不对,当场就跪下了。赌咒发誓说,就在她就快要死的时候,真的出现了一个白头发的老道士,站在一处山坡上喊她。等她坚持着爬过去的时候老道士就不见了,却在山坡的另一边看到一座土庙。
冯月娥不识字,也看不出那是什么神仙的庙宇。但看起来有年头了,整个庙宇是在山体中掏出一个窑洞修建的,对面是一处宽阔平整的空地,满是野花。还有一条瀑布从山上垂落下去,形成一处水潭。周围白云飘荡,仿佛仙境一般。
说到这里,她脸上还露出陶醉的神色来,就连一旁听着的小桃儿都一脸向往。
李大德一阵古怪,似乎是想笑。
怪不得在场这么多老药农和猎户都被问住,偏她一个新手说的这么详细。大抵也只有女人,才会对这样的地方念念不忘。
他这会儿也大概想明白了,冯月娥倒不是真遇到了神仙,而是因为山坡对面的水汽蒸腾,出现了反射现象,让她看到了庙里的泥塑。
嗯,一定是这样!哥要相信科学!
李大德把一些怪力乱神的想法通通甩掉,只考虑实际情况。
“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嗯,能的能的!民妇后来还曾去烧香还愿,感谢神仙的救命之恩呢!”
听到询问,冯月娥连忙点头表示肯定。不过随即起大致距离,听者就又苦了脸。
还要再走二十里,顺便翻两个山头!
我能说不吗?
某杠精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当初进山的决定过于草率了,才搞的现在骑虎难下。
同样的想法,张须陀也有,且感触更深。
和卢明月大军对峙已有两天,没能一鼓作气击溃第一股攻势,后面隋军就不得不采取防守了。
攻不动了!
对面的敌军足有十万之数,军寨交纵,联营数里。在平原地带野战,能利用的地形实在有限。这么夸张的兵力对比,任谁也不敢真的硬碰硬。
再说了,现在是人家在进攻!
两天的时间,隋军打退了三次小股进攻,一次大规模的总攻。此刻两军之间的原野已经被挖掘得沟壑纵横,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与散落的兵器羽箭。张须陀本部兵马已经折损过千,八风营也死了近二百人,营中弥漫着一股颓丧和不满。
此刻的老张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觉得卢明月果然难缠,居然不在乎手下的人命,却没察觉他自己这边出了大问题。
所谓“骄兵必败”。
连年与各地起义军对抗,一路之上的势如破竹,提升了八风营战力的同时,也使得他们滋生出了骄傲自满的情绪。
自信与自满看似一字之差,表现出来的也都差不多,但本质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自信的人在遇到挫折时,永远都会积极的寻找解决办法。而自满的人一旦遇到挫折,就容易陷入到自我怀疑当中。
也就是所谓的“输不起”。
这会儿就在老张对着地图苦苦思索克敌方法时,兼任八风营副将的裴行俨正与秦琼几人发着牢骚。
“这仗打的忒窝囊!在如此广阔的平原地带,放弃机动优势在这里死守!有什么好守的?某手下都死了几十个兄弟了!再这样,老子不打了!”
裴行俨平日里虽然和其他校尉一般只指挥一营到两营兵马,但人家毕竟出身河东裴氏,老子是光禄大夫,自己也挂有都尉的官衔。不像其他几人,都是张须陀封的草头将军。
所以他敢发牢骚,其他人可不敢。
“守敬慎言,”秦琼瞥了一眼账外,皱眉劝道:“吾等皆是领兵之人,军法所限,令行禁止,岂可说此气话!”
“怎地是气话?”
裴行俨哼了一声,抬眼看过去,不爽道:“某看府君近日有些思辨不明!既言军法,前日你与士信阵斩那贼兵先锋,便合该记功!可府君反倒打了你们二十军棍!这是上位者做的事么?”
“此事府君已然明言,确是某与士信冒进,才令接应的兄弟损失惨重。既是犯错,合该受罚!士信你说对不对?”
秦琼话音落下,扭头却见罗士信貌似不以为然便瞪了他一眼。后者撇了撇嘴,敷衍的应付了一声。
倒不是对张须陀有意见,小罗同学是真心觉得自己砍了那贼将,该给他记功的。
就在几人说话间,忽听外面喧哗声起,还伴有伤兵的哀嚎声。
离门口最近的樊虎起身就跑了出去。待到众人跟出营帐,迎面正好遇到传令兵,言说府君召集众将议事。
兵力与地形的劣势终于带来苦果。从历城运送粮草过来的辎重营被卢明月偷袭,伤亡大半,粮草丢失。
换言之,隋军的粮道已断,该考虑撤兵了!
不过老张似乎并没注意到手下将领们脸上的不爽和郁闷,而是盯着地图上双方的位置若有所思,视线慢慢的挪到了齐河沿岸的芦苇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