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算不得坚城,安西这边也缺少坚城。在大唐设立安西都护府后,因为担心叛贼利用坚城固守,所以一直未曾扩建或是重建疏勒城。
不算高大的疏勒城原先是灰黄色,但此刻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整个疏勒城的城墙上都挂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和蚂蚁一样。
城头,唐军的长枪密集捅刺,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
从开战伊始,双方就没停过死伤。
“唐军顽强。”
禄东赞一句话让将领们疯狂嘶吼。
城头的守军压力陡然一增。
王春阳拎着横刀从城东砍到城西,一路给麾下打气。
“都督,动用火药吧!”
才半日,城头就开始被突破了,韩综来求助。
他的脸上挨了一刀,伤口往两边翻起,看着血肉模糊的格外狰狞。
王春阳骂道:“曰你娘!外面三十万大军,你特娘的现在就动用火药,随后等死吗?狗曰的,贪生怕死之辈,滚!”
韩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脸颊的伤口处血流加快,顺着往下滴落。
“都督你在羞辱我吗?”
王春阳盯着他,“耶耶羞辱你了又如何?去,做给耶耶看,让耶耶看看你的武勇。大唐男儿,摸摸胯下的卵子可还在?”
韩综暴怒,“耶耶便让你看看!”
“滚!”
王春阳喘息着,身后有惊呼传来,“敌军上了城头。”
韩综冲了过去,手中的马槊连续刺去。
冲上城头的吐蕃人连连倒下。
他就扼守在这片城头,哪里有敌军冲上来,他就往哪边增援。
王春阳需要四处游走,所以喊道:“耶耶去了,此处若是丢失,耶耶弄死你!”
韩综咬牙切齿的骂道:“耶耶等着你!”
吐蕃人越来越疯狂了。
他们蹦上来不顾生死就是劈砍,砍死一个算一个,随即自己倒下也嘴角带着笑意。
“疯了!”
这是韩综第一次和吐蕃人交手,他的麾下也是如此。
他们以往对付的西域人和突厥人和吐蕃人无法相提并论。
“这是强军!”
有人喊道。
这不是畏惧,而是告诫。
攻防战来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吐蕃人这一波攻击开始撤离。韩综往城下看了一眼,见第二波攻击已经在路上了,就喊道:“来些人。”
他组织了五十人的小队,要求人人披甲。
“别怕累,累也比死了好!”
城头,民夫飞也似的冲上来,用担架把伤员抬下去,两人一组把战死者抬下去……
更多的人把敌军的尸骸丢下城头。
与此同时,各种物资也被搬运了上来。
没有火药!
“我曰你娘!”
韩综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特娘的还舍不得用!”
敌军的攻击太过于凶猛了,守军的压力很大。从开始到现在,也就是此刻得了片刻空闲,其它时间一直在厮杀。
他骂骂咧咧的坐下,五十人就在身后。
“吃些东西。”
“敌军来了……”
有观察的军士发出了警告。
“曰尼玛!”
韩综才将吃了一角饼,赶紧灌水,骂道:“耶耶也算是吃了个水饱,回头算不得饿死鬼。”
“准备……”
他带着五十人列阵,“下去两百人,拿着弩弓,等候我的军令。”
两百军士带着弩弓下了城头,蹲在下面等候命令。
“盾牌!”
城下飞上来了箭矢。
韩综盯着城头,用自己的五感去感知一切。
吱呀!
这是有人重重的踩上了云梯发出的声音。
吱呀!
吱呀!
有人在爬,速度很快。
呼哧!
呼哧!
呼哧!
这是呼吸声。
由此可见敌军也是疲惫不堪。
但他们在这种状态下依旧发动了进攻。
果然是强军!
但耶耶更强!
脸上的伤口疼痛难忍,韩综极力忍着嚎叫的冲动,说道:“稳住……”
有人说道:“校尉,为何等着?”
韩综的脸颊痛的在抽搐,“你等没发现吗?敌军的攻击是一阵一阵的,就是想让咱们连续不断厮杀,这是想累死咱们……”
有人说道:“是啊!敌军攻击时并非是蜂拥而上,而是一波一波的,咱们刚击退了一波,还未曾歇息,第二波又上来了……耶耶此刻手软脚软,娘的,原来如此啊!”
一窝蜂式的的攻击节奏看似凶狠,气势被打下去后,后面就难以为续。
而这等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节奏却很另类。
一波攻击,一波等待。
一波退却,一波接上。
不用担心被击退后产生混乱,因为第二波在等候,随时能接应。
也不用担心敌军会得到喘息之机。
吐蕃果然不俗!
众人心中一凛。
“上来了!”
一个吐蕃人冲了上来。
韩综喊道。
韩综喊道。
看到唐军竟然不扑上来,敌军懵逼。
一个接一个的吐蕃人冲了上来。
有人在颤抖!
曰尼玛!
你在干啥?
韩综在发狂!
脸颊痛的让他想升天!
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另一侧有人喊道:“都督,韩校尉那边放敌军上城头了。”
王春阳回头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看到韩综带着一群人在列阵,恍如石头般的纹丝不动。
“韩综,曰你娘!”
王春阳不知韩综在搞什么,喊道:“来些人,跟着老夫去增援!”
那边的城头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了。
三百多人了啊!
耶耶在冒险啊!
韩综喘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敌军欢喜不已,但却不知唐军的用意,所以一直在集结,准备积蓄更为强大的力量后再发动进攻。
“唐军傻了吗?”
先前十余人冲杀,被唐军绞杀后,众人以为唐军会顺势杀过来,可他们依旧站在那里。
多半是傻了。
有人忍不住举手欢呼。
“城破了!”
“城破了!”
欢呼声一路蔓延到了禄东赞所在的中军。
他含笑道:“儿郎们不错,守军出乎我预料的差。若是如此,两个月大军就能横扫安西,随即攻击沙州。。”
“随后我们就能再度出击吐谷浑,有了安西之地的协助,这便是两面夹击。”
这是前所未有的战略态势。
历史上吐谷浑丢失,薛仁贵率大军出击,败在了钦陵的手中。后续李敬玄出击,再度败于钦陵。
吐谷浑彻底回不来了。
大唐军队被吐蕃人打的心灰意冷。
随即吐蕃大举进攻安西,就是禄东赞的战略构想。
拿下吐谷浑,威胁陇右道。接着拿下安西之地,完成把大唐封锁在关中一带的任务。
如此大唐就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国家。
随后吐蕃可以攻略西域,源源不断的把军民迁徙下来,在西域再建造一个吐蕃。
从此后,吐蕃可以从吐谷浑和安西两个方向不断进攻大唐。一旦打开了口子,大军顷刻间就能直扑长安,灭掉这个让吐蕃忌惮不已的大唐。
但后续战略构想在吐谷浑被击破了。
十万大军一朝败北,禄东赞反思了自己的构思,觉得是因为吐谷浑靠近大唐,大唐调集军队便捷……所以他很快转移了战略方向,瞄准了安西。
打下安西之后,接着就能再度出击吐谷浑。这次出击不同与往日,有着安西的夹攻,大唐将会左右为难。
这是把他当年的战略构想给反了过来。
但只要能达成目标,别说是反着来,就算是倒这着来他也没有问题。
城头,敌军在疯狂攀爬增援中。
“校尉,快四百了。”
韩综觉得自己疯了!
但他必须疯!
“敌军弓箭手!”
敌军的弓箭手上来了。
韩综遗憾的叹息一声。
“弩手……”
正在琢磨唐军为何变傻的吐蕃人愕然发现下面冲上来了一排排唐军弩手。
“放箭!”
弩箭一波波的飙射过来,城头的敌军一排排的倒下。
“杀过去!”
后面的人疯狂喊道。
换做是突厥人的话,此刻他们已经开始溃败了,不管不顾的逃下城头。
这就是吐蕃人。
“放箭!”
轮换着发射的弩手们用一波波弩箭肆意收割着战功。
那些绝望冲击的吐蕃人倒在了城头,后面的竟然不退,而是冲着韩综等人扑了过来。
娘的!
好险啊!
先前若是吐蕃人中有一个带头冲杀,韩综的计划就会大打折扣。杀伤会少许多,己方的伤亡会多一些。
“列阵!杀!”
五十人的长枪阵列齐齐上前,数量的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放箭!”
得到了休息的将士们从容的把敌军扫灭在城头。
“狗曰的!”
王春阳看到了这边的变化,骂骂咧咧的回去指挥防御。
“大相,城头败了。”
禄东赞的视力不大好,眯眼看着,问道:“为何?”
“还不知。”
有人去问了来。
“敌军五十人列阵,我军随即不断增援,可敌军却隐藏了弩手,一下暴起,我军猝不及防。”
“有点意思。”
这等小场面无法让禄东赞动容,他平静的道:“快天黑了,给唐军一个深刻的教训。”
一排排弓箭手冲了上去。
“盾牌!”
可韩综就是个狡猾的,早早就有了准备。
“防箭!”
箭雨覆盖了城头,不时传来了惨叫声。
“敌军上来了。”
敌军顺势攻城。
“杀!”
敌军无穷无尽,杀之不绝。
一个军士被围住砍杀,绝望呼喊。
韩综的马槊飞快的点刺,一个个吐蕃人倒在了他冲击的路上。
那被包围的军士只觉得压力一松,接着一个吐蕃人倒在了他的身前,胸口鲜血不断涌出。
“走!”
韩综回身,一根长矛闪电般的刺入了他的大腿。
“啊!”
韩综怒目而视,手中马槊横扫,那个偷袭的吐蕃人脸上被扫成了一片平坦,随即被那个军士一刀砍死。
“日你娘!”
韩综拔掉长矛,一瘸一拐的冲了上去,马槊依旧快若闪电,不断把冲上城头的吐蕃人刺死。
“敌军退了。”
敌军如潮水般的往后退,守军有人往下看,喊道:“别探头,有弓箭手!”
一排排弓箭手张弓搭箭。
“防箭!”
王春阳骂道:“狗曰的禄东赞,这打的狡猾。”
敌军的凶悍和狡猾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这一波箭雨给唐军带来了数十人的损失,让王春阳心痛不已。
“贱狗奴!”
他探头望去,一队队敌军骑兵已经出现在了弓箭手的身后,这是防备守军趁势出击。
而大队步卒已经完成了整队,正有条不紊的往大营方向撤退,一丝不乱,仿佛天地间再无什么能阻拦他们的从容。
“娘的!好强的军队!”
王春阳以前听同袍说过吐蕃人的悍勇,此刻算是见识了。
“韩综呢?”
王春阳骂道:“贱狗奴,今日竟然行险!”
“去看看!”
城头满目疮痍,民夫们已经上来了,丢下敌军尸骸,收敛己方的尸骸,把伤员抬走……
“兄弟们,还能不能顶住?”
王春阳大声问道。
一个个疲惫欲死的将士抬头。
双眸中全是豪迈。
“能!”
连被民夫架着去治疗的伤员都昂首跟着呼喊。
“能!”
“娘的!”王春阳发现除去骂粗口之外再无什么话能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韩综呢?”
他一路寻摸了过去。
韩综正趴在城头。
一个医者盘膝坐在他的身侧,仿佛是在祈祷。
“这是……”
王春阳心中一震。
“老韩!”
虽说韩综是他的下属,但二人戍守疏勒多年,更多是老友。
“耶耶没死。”
韩综勉强抬头,此刻他的裤子已经没了,就穿着亵裤,医者把熬煮过的布团放进小坛子里,出来时一大股浓烈的酒味。
“校尉,咬着这个!”
医者很体贴的给了一团布。
“不用!”
韩综硬气的拒绝了。
“校尉,忍着些!”
医者把浸泡了酒精的布团按下去。
“嗯……”
韩综猛地抬头,面色红的吓人,脖颈上和脸上青筋直冒,眼珠子仿佛都要落下来了。
“校尉了得!”
医者赞道,随即叫人来。
“那枪头就怕带着杂质,把伤口扒拉开。”
动手的是个军士,一扒拉开伤口,韩综觉得自己死了。
医者捏着布团,酒精被挤出来,成线流淌进了伤口里。
“嗷!”
韩综压着嗓子咆哮着。
“校尉了得!”
医者由衷的赞叹着,随即处置了伤口。
“校尉,你这个要歇息了。”
“歇息个屁!”
韩综面色苍白,叫人把自己搀扶起来,看着远方渐渐退去的吐蕃大军,骂道:“明日接着来。”
随即就是歇息。
“弄些好吃的来。”
韩综饿的厉害。
“校尉,就是有些羊肉和干饼。”
“汤呢?”
“汤给了那些受伤的。”
“罢了。”
韩综此刻觉得口渴的厉害,喝了一大碗水依旧不解渴,“记得墙角有蘑菇?不少。去弄了来,和羊肉一起煮。”
服侍他的军士愣住了,“校尉,不知能不能吃呢!”
韩综骂道:“如何不能吃?娘的,上次在长安有人请耶耶吃了一顿蘑菇,鲜的耶耶一辈子都忘不掉。”
军士也不懂,就去把那些蘑菇采集了来,和羊肉一起熬煮一刻钟。
“美!”
“鲜!”
一顿蘑菇炖羊肉吃下来,韩综心满意足了。
“校尉,都督来了。”
军士隔了一会儿来叫他。
“曰你娘,怎地那么多小人?”
屋里的韩综在叫骂。
王春阳不耐烦的推门进来。
韩综坐在榻上,直直的盯着身前的案几,双手挥舞,仿佛案几上有什么东西。
“老韩!”
韩综抬头,“校尉你的脑袋怎地这般大?校尉你可见这里好些小人,都在案几上跳舞呢。”
王春阳:“……”
红伞伞,黄杠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第二日,被王春阳判定为疯了的韩综觉着自己恢复了。
“定然是吐蕃人在枪上弄了毒!”
韩综骂骂咧咧的上了城头。
他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无边无际的人。
“今日破城!”
将领挥刀发誓。
禄东赞微微颔首。
“游骑要一直搜索过去,若是百里开外并无敌军,大军随即出击。”
在他的计划中,今日就该破城。于是下令,“告诉全军,破城之后重赏。”,随即全军士气大振。
“首战告捷很要紧。”禄东赞看着东方。
攻城开始了。
韩综一瘸一拐的骂道:“喊魂呢!”
他带着人四处补漏,喊声回荡在城头。
听到这声稳住,所有人都心中安稳,哪怕敌军突破上来了依旧如此。
敌军没想到韩综抛弃了自己的那套战法,一时间被杀的措手不及。
“蹲着。”
随后韩综就反其道而行之,给了后续的敌军一次反突击。
“哈哈哈哈!”
韩综成了吐蕃人的眼中钉。
他所在的城头不断被箭矢密集覆盖。
韩综中了十余箭,因为甲衣的缘故受伤不重。
他就挂着箭矢到处厮杀。
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
“老王!”
敌军越来越疯狂了。
最可怕的是他们源源不断的在冲击,让守军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第二日,疏勒城依旧屹立在大军之前。
城头那个声音在狂骂。
“贱狗奴,来喝耶耶的尿!”
一条水线就这么飙射了下去。
城头一阵狂笑。
禄东赞面色如常,“破城后,以此人的头颅来祭旗。”
随即这片城头就成了吐蕃人的主攻方向。
火药包来了。
“扔!”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中,城下死伤惨重。
“哈哈哈哈!”
禄东赞眯着眼,“这便是唐军的火药吧。告诉将士们,先登者……重赏!”
敌军悍不畏死的在冲击。
他们就在不停的爆炸声中冲击着。
韩综的咆哮依旧稳定。
“火药!”
第五日,韩综的嗓子沙哑了。
“没到。”
有人说道。
“告诉都督,快些!”
韩综在等待着。
他带着人不断厮杀,腿越来越瘸。
他的咆哮就是疏勒城中最大的稳定器。
第六日。
“王春阳,曰你娘,火药呢?”
韩综坐在城头的血泊中,一只眼已经被戳瞎了。
“敌军来了。”
韩综用马槊撑着站起来,回身,步履蹒跚的上前。
他的喊声依旧回荡在城头。
右侧被突破了,这是一股悍勇的吐蕃人,一个冲击就冲了过来,接着后续敌军源源不断的在涌上城头。
韩综用马槊当拐杖,拖着一条腿过去。
王春阳看到了这一幕,喊道:“老韩,稳住……”
“杀!”
韩综的马槊就像是蛟龙,不断刺出。
敌军纷纷倒下。
前方就是城头垛口,仅存的两个敌军神色惶然。
韩综心神一松。
两个敌军突然蹲下。
一波箭雨飞了上来。
韩综瞬间变成了刺猬。
两个敌军狂喊着冲过来,两根长矛刺入韩综的身体里,用力一挑……
韩综就被挑到了半空。
“老韩!”
王春阳目眦欲裂,带着人疯狂赶来。
长矛放下,韩综闭着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马槊就这么一扫,两个敌军闷哼倒下。
他身体踉踉跄跄的往前,刚想倒下,两根长矛抵住了城头垛口,撑住了他。
他回身看了一眼狂奔而来的王春阳,觉得身体里什么东西在飞速流逝。
他张开嘴。
奋力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