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很头痛。
贾平安立功归来,按理该是欢喜的时刻。
可他却一拳就把事情搞砸了。
“陛下,苗鑫是面部受到重击,养半日就能清醒了。”
医官去检查了一番,得出了一个不错的结论。
为何不死?
褚遂良愤怒的道:“陛下,这是殴打臣子,臣恳请陛下严惩贾平安。”
李治在看着贾平安。
这个少年才将立功,叠州大捷有他的谋划,也有他阵斩敌将的大功……
在小圈子越发的红火的时候,这样的大功,能提振皇帝这边的士气。
李治已经做好了大事宣扬的准备,而贾平安就是典型。
可没想到贾平安一拳就撂倒了苗鑫。
这是什么典型?
殴打官员的典型。
“陛下!”褚遂良在催促。
老东西,越发的跋扈了。
李治心中冷笑,本来想严惩贾平安,可最终却淡淡的道:“回家去。”
新晋的功臣才将进了长安城,没有享受到万众欢呼的荣耀,就被赶回了家去。
长孙无忌越发的忙碌了。
“辅机!”
褚遂良来了。
长孙无忌伸手,郑远东送了一份文书过去,低声道:“那贾平安回来了。”
长孙无忌抬头,揉揉眼睛,“他立功了,许敬宗,包括崔氏都欢喜不已。为何?”
他看了郑远东一眼。
郑远东微笑道:“最近山东门阀被咱们打压的窘迫不已,许敬宗更是狼狈不堪……贾平安在叠州立功,这便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们怎会放过?定然会大肆宣扬。”
长孙无忌满意的点点头,“不用管。等他们去宣扬,陛下那边会封赏,到时候便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越得意,破绽就越多,到了那时候,一巴掌把他打下来。”
郑远东赞道:“相公手段了得,这是要诛心。”
长孙无忌点头,“老夫本不想搭理此人,可你等仔细琢磨,贾平安和山东那些人交往密切,特别是崔氏……”
“是。”郑远东眯眼看着桌子上的文书,“相公,如此给他一巴掌,打在贾平安的脸上,可却也是打在了许敬宗和崔氏的脸上,这是告诫,让他们安分些。”
“什么告诫?”长孙无忌放下文书,笑道:“这就是痛打!打的他们脸疼,打的他们狼狈不堪,哈哈哈哈!”
他畅快的笑着,郑远东看了褚遂良一眼,咦了一声,“褚相这是怎么了?”
褚遂良干笑道:“辅机……”
长孙无忌觉得老伙计不对劲,“出了何事?”
褚遂良把肠子都悔青了,“先前老夫遇到了贾平安。”
长孙无忌微笑道:“不用管,就看着皇帝封赏他,封赏的越高越好,让他站的再高些,破绽就越多。”
可……可没了啊!
褚遂良心中难受,“先前老夫和许敬宗在外面争执,大理寺的苗鑫帮衬老夫,贾平安正好回来……一拳就打晕了苗鑫。”
你……
长孙无忌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渐渐僵硬。
郑远东愕然,但右手却握拳,轻轻挥动了一下。
晚些,这里的消息传到了李治那边。
“陛下,说是封赏贾平安太过的话,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李治在看奏疏,一直没抬头。
王忠良觉得贾平安的运气真是不错。
“众矢之的?”
李治看完了奏疏,抬头活动了一下脖颈,淡淡的道:“许敬宗和山东那些人最近狼狈不堪,朕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这不是炮灰吗?
王忠良觉得这就是挡箭牌。
皇帝竟然想把贾平安弄成自己的挡箭牌?
“可那少年却狡黠,你说,他打晕苗鑫,是有意还是无意?”
王忠良谄笑道:“说是当时苗鑫咄咄逼人,许敬宗已然是忍无可忍,应当是无意的吧。”
“无意?”
皇帝的声音很轻。
王忠良抬头,就看到了皇帝嘴角挂着的一抹讥诮。
炮灰贾回到家中,久别重逢的阿福竟然楞了一下,然后才抱着贾平安的大腿嘤嘤嘤。
贾平安奋力把它抱起来,笑道:“最近祸害了多少鸡鸭?”
杜贺苦着脸道:“就从年底到如今,阿福祸害了坊里的鸡鸭十余只,咱们按照郎君说的规矩赔偿,引得许多坊民买了鸡鸭来饲养,只等阿福出门,就把家中的鸡鸭放出去。”
这竟然成了一门产业?
贾平安不禁笑了起来。
“咦!”贾平安诧异的道:“不是说年底就能修好新宅子吗?为何没搬家?”
杜贺笑的很是古怪,“表郎君说郎君不在,不能搬家。可他自家又心疼,说是白给了那些钱。”
当初贾平安说工期能提前就多给钱,如今看来却是失策了。
“还有……”杜贺说道:“这搬家……郎君如今也是县男了,好歹得请个道人来看看日子。”
“你去一趟太史局求见太史令,就说……某如今不方便出来,还请太史令出手,为贾家搬家算个日子。”
杜贺去了太史局,路上就听到了消息。
郎君竟然一拳打晕了大理寺的官员!
他心中忐忑,担心后续的处置。
“小贾回来了?”李淳风看着洒脱,揉揉眼睛,边上有小吏说道:“太史令,贾参军回来的时候打晕了大理寺的官员,陛下震怒,令他回家,弄不好处罚就在后面。”
大佬,这是一滩浑水,咱们别去淌。
杜贺心中不安,觉得这次定然请不动李淳风,不行晚些就去寻个道观,出钱请个道人。
李淳风看着小吏,皱眉道:“小贾打晕了他,那定然是有道理的。”
小吏:“……”
杜贺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淳风,心想这位半仙竟然不怕被牵累?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如今小圈子势力庞大,不可抵御。贾平安和许敬宗交好,和山东门阀崔氏交好……这便是小圈子的对头。
这等人一般人都会敬而远之,何况这次贾平安犯错,打晕了官员,后续还不知道会怎么倒霉。
“你回去告诉小贾,两日后就是吉日,利搬家。”李半仙掐指一算,就给出了好日子。
这可是李半仙给出的好日子,杜贺狂喜躬身,“多谢太史令。”
这个面子给大了啊!
“还有,那日听到他念叨什么大威天龙,还要哄谁。”李淳风拿起一本书,随口道:“让小贾别乱弄,后日某去主持。”
李淳风何尝为谁去主持过搬家?
没有的事儿。
小吏风中凌乱,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假的太史令。
杜贺更是觉得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差点没喘过气来。
李半仙竟然要去给老贾家主持搬家……
这是多大的脸面?
说出去长安城多少人家会羡慕嫉妒恨?
李淳风半仙之名并非是浪得虚名,杜贺就是崇拜者之一。
回到家中,他说了此事,贾平安只是哦了一声。
随后,麻烦来了。
杨德利听到表弟回家,就告假提前回来了。
“你打了苗鑫?”
杨德利的脸颊颤抖着,杜贺确信,表郎君在心痛。
那是大功啊!
可这一拳的后果莫测,大功弄不好就成了罪责。
杜贺觉得表郎君会嚎哭。
可杨德利最终却骂道:“那些贱狗奴,就见不得别人好。平安别担心,你还不到十六岁,咱们慢慢来。”
表兄的话让贾平安也有些愕然。
他以为杨德利会心痛这个功劳的丢失,谁曾想竟然是安慰。
午饭前,贾平安去寻阿福,无意间路过祠堂,就看到了表兄跪在牌位前嘀咕。
“姑母,某好心疼,可却不能怪责平安,否则他会难受……”
贾家有些愁云惨淡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贾平安例行练刀。
杨德利看了,赞道:“平安的刀法长进的很快,某都看不懂了。”
没有经历过战阵搏杀的刀法都是花架子。
贾平安深刻的理解着这句话。
“小贾!”
外面传来了高阳的声音。
阿福飞快的爬去开门。
大门打开,高阳急匆匆的进来,见贾平安在练刀,就皱眉道:“你的刀法……不怎样。”
贾平安淡淡的道:“某的刀是杀人的刀。”
“我的刀也能杀人!”高阳一袭红装,手中握着小皮鞭,看着就像是一团火。
“先前我进宫去求见皇帝,皇帝说忙,不肯见我。”高阳握着小皮鞭的手看着关节泛白,眼中多了愤慨,“他为何要怕长孙无忌他们?弄死就是了。”
我真担心你哪天把皇帝也作死了。
贾平安觉得高阳就是个政治白痴。
“后来出来的时候,我遇到了褚遂良,就骂了他……”
高阳一脸得意。
贾平安想死。
“对了。”高阳想起了一件事,“我让人去给你报信,你可接到了?”
贾平安点头,眸色微暖。
高阳遣人给他报信,说长安城中的局势不大好,长孙无忌等人权势滔天,贾师傅的小伙伴们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让他小心些。
正是得了这个消息,贾平安才断然一拳打晕了苗鑫。
在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出风头,还是让皇帝继续顶在前面吧。
“此事无需担心。”贾平安担心高阳抽抽了,到时候惹下大祸,“你且回家安生逍遥。”
高阳看着他,目光坚定,“你倒霉了,就以为我会躲着你?你却看错了我!”
这个娘们怎么就那么让人头痛呢?
唯一的法子就是……
贾平安冷冷的道:“你在家中,那些人以为某胸有成竹,于是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又强硬起来了。
高阳面色绯红,“我在家中也能帮你?”
“当然。”贾平安淡淡的道:“某能谋划战事,难道就不能谋划这等事?”
他好男子气啊!
高阳应了,然后吩咐道:“把东西带进来。”
一群羊。
这就是高阳带来的礼物,算是给硬汉贾接风。
杜贺欢喜,贾平安满头黑线。
搬家的那一天天气看着不怎么好。
大清早李淳风就来了,他穿着道袍,手中拿着桃木剑……看着仙风道骨,洒脱不凡。
“好一个李半仙!”众人不禁夸赞不已。
“老夫还得去太史局。”老李是脱岗来的。
杨德利也告假在家,看看阴沉沉的天色,忧心忡忡的道:“太史令,这天气……不好吧。”
你确信今天是个好日子?
李淳风很淡定的道:“等着,时辰没到。”
老李眯眼,在掐指计算。
这是在算计老天爷?
牛笔!
众人的目光中多了崇拜之色。
贾平安靠的比较近,听到的却是老李在计算一道数学题。
这学习的精神,堪称是活到老,学到老。
一群请来帮忙的人都在等着老李的招呼。
一道数学题计算完毕,老李点点头,很是欣喜。
“这是时辰到了吧。”杨德利抬头。
“时辰已到,搬家!”李半仙甩甩桃木剑,看着很是漫不经心。
可他话音刚落,有人就惊呼道:“乌云被撕破了!”
众人抬头,就见天空密布着的乌云被撕开了一条缝隙,阳光就从缝隙中倾撒下来。
很美的天象!
“太史令果然不凡!”
众人赞不绝口,贾平安知道,今日的事儿会被编成段子,流传上千年。
什么老贾家搬家时乌云满天,只见李半仙掐指一算,桃木剑指着天空,厉喝道:“开!”。随后乌云破开……
从此老贾家公侯万代!
这个兆头真不错。
“兄长!”
李敬业带着一马车礼物来了,一脸羞愧的道:“前两日就准备来了,可阿翁说要静观什么局势,来了是添乱。”
老李很狡猾,前两日若是李敬业来了,说不得小圈子就会趁机弄他。
现在事情在沉淀,反而没了忌讳。
李敬业搬家看呆了一群帮忙了。
很重的实木桌子一人扛,还顺手拎着两把椅子。
这娃实诚,专门搬运最重的东西,最后顺手把阿福给抱走了。
新宅子建造的很是宽敞,众人稀罕了一阵,旋即就是一顿美食。
“有贵人来了。”
姜融屁颠屁颠的陪着几个男子来了。
贾平安迎了过去。
“小贾!”
“平安!”
崔义玄颤颤巍巍的下马,贾平安担心他会马下风……
可他已经来不及担心这个了。
“小贾!”
催胸出手如风,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关切的道:“某来晚了,来晚了!”
我没死啊!
也不是奄奄一息啊!
贾平安满头黑线,随后被崔建蹂躏了一番。
崔义玄来了,淡淡的道:“别怕。”
这话代表着崔氏的态度,咱们不会丢弃你。
“喝酒!”
随后就是狂欢。
“有人来了。”
姜融屁颠屁颠的迎过去,随后欢喜的喊道:“诸位大将军来了。”
贾平安眨巴着眼睛,看着远来的梁建方三人,视线模糊了。
他虽然利用殴打苗鑫摆脱了出风头的危险,但这几日暗流涌动,弹劾他的不少。
这时候能来的就是至交好友!
他没想到几位老将竟然也来了。
“小贾!老夫的好孙婿啊!”
老流氓梁建方的礼物很实在,就是金银。
苏定方的礼物是一把宝刀,据说是当年他带人从一位突厥大佬家中弄来的。
程名振送的简单,就是一幅字。
老程是文人,一幅字写的众人叫好不已,宾主都有面子。
“就是抠门!”梁建方嘀咕着,随即被苏定方举起酒碗灌了一碗酒。
第一次睡在新家里,贾平安醒的很早。
操练刀法,然后吃早饭。
包东来了。
“校尉说让你在家歇息,昨日兄弟们被派出去搜索一个采花大盗,都来不了。”
采花大盗……
“本来长安县这边抓到了那黄节,谁知道雍州长史廖全去了牢中,竟然把人给放出来了……哎!”
包东一声叹息,贾平安却心中一动。
“许使君最近焦头烂额,怕是来不了这里了。”包东知晓贾平安和许敬宗关系好,但此刻这二人都成了倒霉蛋,也算是有难同当。
可老许就在下午来了。
他看着瘦了不少,但却越发的精神了,一进家就骂道:“廖全老夫深知,怎会私放人犯?这是那些贱狗奴在构陷。”
贾平安觉得这事儿有些奇葩,“可查过那些胥吏了?”
如果此事廖全被陷害,那毫无疑问,牢中的胥吏就是内应。
许敬宗的眼中多了厉色,“老夫把当值的全数拿下痛责,可无人认罪。”
“此事等某回百骑看看。”
李治令他回家,并未说禁足。
贾平安悄然去了百骑。
“为何这般冲动?”唐旭咬牙切齿的,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邵鹏叹息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不过比老唐这等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强。”
“狗内侍!”唐旭怒了,“某当年痛打上官之事你难道不知?”
邵鹏冷笑道:“后来呢?见到上官就舔。”
要动手!
贾平安赶紧溜了出去。
他寻到了一个百骑问话。
“那黄节潜入了礼部侍郎姜盛的家中,玷污了姜二娘子,随后被发现,就跑了。”
“那黄节的胆子不小啊!”就算是要做采花大盗,也不会去弄高官的女儿……这人真是胆大,“他是什么身份?”
贾平安觉得弄不好能见到一个飞檐走壁的高手。
“是个读书人。”
“无耻!”贾平安一脸嫌弃的模样,但心中却觉得不对。
“姜盛怎么说?”
百骑说道:“怒不可遏,说是雍州从许敬宗以下都是蠢货,还说他的女儿如今以泪洗面,自杀过数次了。”
这……
贾平安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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