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味道愈渐浓烈,迷阵之中冒起雾气,和那股刺鼻的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众人视野有些模糊。
“脏东西出现了。”罗肆至低声提醒道。
凌若立即警惕,她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息变了,是异变的味道,远比她之前料想的程度要严重得多。
害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冀北阳不明所以,但是多年修行的嗅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凌若带着几分自嘲,“料想秦非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该说,是我们不肯放过他。”
罗肆至脸上挂着笑意,裂空杵被祭起,悬在手旁。他们三人背对着围站一圈,各自看守眼前的一方阵地。
“滋啦——”
听起来是重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非常沉闷,不似金属利器。凌若挪动着耳廓,正想再仔细听听细节,可是那声过后便重归静寂,让她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听错。
长久的处在一个环境里,五感会变得钝化。比如刚才刺鼻的腥臭味,好像淡了少许。但是忽如其来的冰寒凉意让冀北阳感到异常。
“你们觉不觉得这里变得有点冷?”
然而凌若和罗肆至纷纷摇头,表示没有感觉。
“说实话,在地府待久了不知道常世现在是何春秋,而且这具身体感觉不到外界冷暖。从水禾村外的天光来看,估计到了夏末。”
本想调侃冀北阳是不是紧张过头,凌若忽然发现在他的眉毛上站着几颗毛茸茸的——雪花!
虽然一直都处于警觉状态,但是这些微妙的变化总是已经发生许久后才察觉,这令人感到猝不及防。
而就在此时,周围的气息又变了,迷阵氤氲雾气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是满目苍绿和广袤的银白,方圆几里内横着几口棺材,看着十分瞩目。
“这里难不成是黑松林的乱葬岗?”
“那岂不是在楼门县?”听到凌若的猜测,冀北阳露出惊诧的表情。
“又是黑松又是大雪纷飞,满人间除了北境再没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只是……”
凌若欲言又止,他们几人是何时何地被转移至此?如此悄无声息,她没察觉便罢了,连师侄都没有察觉,让人心中惧怕。
凌若捏着下巴陷入思考,“还是说我们是在幻境之中?”
“既然秦非渺不屑幻境,想必不会出此招对付我们。”罗肆至摇摇头补充道,“而且迷阵之中没有任何诱使进入幻境的施法痕迹。”
说起痕迹,凌若忽然想起刚才那声似有如无的声响,“刚才你们可有听到过一声沉闷的磨滴声?”
话音刚落,罗肆至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几口棺材。
棺材出现在这里,定然有其存在的意义,看来眼下之境的玄机在棺材里了。
凌若正欲上前探查,却被罗肆至按住。
“我去。”
说罢,径直走到最近的棺椁跟前,先是以扇柄敲打着棺木,发出沉闷的声音,与刚才听到的一般无二。
凌若犯起哏,还在纠结几人是如何被传送至此,没有注意棺材发出的声响。
想着想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们是借助地脉的力量,依靠经流节点的阵眼将我们传送至此。”
罗肆至满意的点点头,前些年派罗一带影翼探查水禾村和楼门县时,曾发现两地有多处空间裂隙,那时只以为是魔域内出了奸细。
如今看来,是秦非渺他们另作他用。
高兴没多久,凌若又沮丧起脸,因为她没想明白把他们带到此地的目的何在。
而且刚才那股刺鼻又熟悉的腥臭气不会无故出现,但是等到现在仍未发现其它迹象,让她感到困惑。
正在此时,棺材的盖子动了。
冀北阳一个大男人,被这突兀的动静吓得不轻,强忍住惊恐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已经见识过群尸乱舞了,让我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花样。”凌若拧着眉死盯着棺木,就等着看从这里面能爬出什么东西来。
几根黢黑的手指从棺盖错开的缝隙中探出来,紧缩如树皮般干枯的皮肤,不是死尸还能是什么?
杀伐之气源源不断从棺木的缝隙外溢,幻想空间内黑烟滚滚,让凌若来了精神,她就知道在乱葬岗少不了死尸,果不其然。
“小阳子,你表现得时候到了!”凌若高喊一声,将尚未准备好的冀北阳一把推向爬出来的死尸跟前。
“小丫头……你不地道……”
冀北阳紧皱着眉头,赫然醒目的刀疤跟着变得扭曲。他现在心里贼委屈,还只能憋着。右手从腰间抽出重剑,左手旋即捻诀。
不多时,指间冒起一团火光。
这与普通火行灵光不同,是遇水不灭的三昧真火。
冀北阳不急不慌,脚底踱着步子与死尸周旋,口中不忘吟唱咒文。
待一切就绪,三昧真火被附魔于重剑之上,剑起头落。
还没等死尸整明白它面对的是个什么敌人,脑袋已经咕噜噜的滚到凌若脚边。
“打蛇打七寸,砍人砍脑袋!”
凌若笑得欢脱,一脚踩在战利品上。可惜忘记自己身为灵体,无法碰触物体,便踩了个空。于是面带尴尬的恳求罗肆至。
“师侄,这头,劳烦你帮我先踩着?”
听完,罗肆至哭笑不得,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作战癖好?
“死尸没有生命,若不伤及要害便会无限复生再重组,唯有头身分家才能安静下来。”凌若耐心的解释自己并非有奇怪癖好,而是作战策略。
话落,勾起唇角饶有意味的瞄了罗肆至一眼,似乎在说:嘿,你现在之于本姑娘就是个透明人!
前方作战的冀北阳始终无法停歇,好容易和无头死尸磨完,又有新的死尸从棺材里爬出来。
一剑收割一个头颅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但他毕竟血肉之身,灵力也有耗竭之时。
眼看着身法已不如初,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准备臭骂凌若解气之时,几道灵风从他身侧划过。
陆续而来的死尸大军忽然改变原有路线,朝着不同方向攻去。
得有喘气之息,冀北阳趁机偷瞄身侧。
好嘛!场上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冀北阳”!皆是墨绿鹤氅,举着重剑,和他刚才的动作完全一致,剑起头落,快速收割死尸的脑袋。
不用想,绝对是凌若的手笔。
“可终于能喘口气儿了……”冀北阳恨不得丢掉重剑,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屁股还没着地,就先被踹了一脚。
能干出这种事儿的……姑娘家自然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冀北阳眉开眼笑,贱兮兮的笑道,“哎嘿嘿,小雪”
“滚蛋,我家主人召出符兵可不是让你偷懒的!”
小雪一脸嫌弃的躲开,从他身侧一个闪现冲向前方死尸大军背后,肉眼不及的速度化为巨剑对其劈斩。
眨眼功夫,前一刻还在向前行进的死尸们前赴后继的倒地。
小雪本就生得雪白,又是白发白衣,与苍白雪景融为一体。
“咻”的一下,提着十来个枯皮脑袋交给凌若。
有符兵和小雪的帮忙,冀北阳应对一方大军不成问题。
但死尸源源不断,杀也杀不完。
所幸罗肆至早有准备,以魔族禁锢之法将几口棺材彻底封印,这才控制住战势。
可直觉告诉凌若,一切不会如此简单,因为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变得浓烈了。
“师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些死尸大军,恐怕是秦非渺故意让我们杀的。”
“啥?!”
听闻此言,冀北阳最先崩溃,合着刚才全都白砍了?顺手砍掉眼前两个后,别过头朝凌若高声问道,“那我还杀不杀了!”
“杀啊!”凌若当即白眼,亏他此刻还有闲情偷听,“你不杀他,他可要杀你的。”
“这倒是。”
冀北阳感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随即转过头认真的劈砍掉剩下的所有死尸。
周围的血腥气更重了。
“警惕。”凌若提醒众人。
“这股气味……非常熟悉,我曾在……曾在哪里闻到过。”
即便棺木机关被封,死尸身上亦蕴藏大量杀伐之气。眼看着成堆的尸体已经高如小山,凌若大呼不妙。
以戾养戾。
死尸未死时,杀伐之气驱使他们攻击。死尸彻底死后,杀伐之气彻底从它们体内散溢。
然后……
再重新汇集。
光是刚才砍下的头颅就有几百,杀伐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腥臭是死尸体内残留骨血,伴随杀伐之气流向半空中。
如山的尸堆忽然被卷入其中,从无形……变有形!
天知道他们又要面临怎样一个怪物,但此刻凌若只想问上一句,为何她碰上的魔怪全都长得这般歪瓜裂枣,就不能像话本里描述的一样,以优美外形色诱之?
叹了一口气,凌若摸出腰间红玉。
“绯云,睡了这么久,该干活了。”
如若能在对方彻底成形前,依靠绯云的吞噬将杀伐之气吸食殆尽,战势或有转机。
凌若是这样想的,但……
“轰隆隆——”
地动山摇,众人不察之时,地面出现巨大裂口,几根怪异的柱子从地底冒出。
凌若提醒众人后退,在不确定地方是个什么东西之前,以防守为先。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几根‘柱子’在哪见过。”
不料被冀北阳随口一句“你见过的有点太多了”给噎的没话说。
“不是柱子,是触手。”
罗肆至此言一出,凌若当即了然。
“难道是……”
在宁溪洞府时曾与重生血玉和水怪的合体战斗过,它的触手便是这副模样。
凌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日在宁溪洞府分明将其彻底斩杀,为何今日会在乱葬岗出现?
雪风骤起,发出呼呼咆哮,犹如冰刀刮得脸生疼。
冀北阳将衣领拽起,遮挡部分脸颊,还是耐不住是不是喷涌而来的冰寒。
与此同时,那些“柱子”开始摇晃,地面震动的更厉害了。
“先前曾与它交过手,还不至于太被动。”
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其他人,多少有几分安慰的意思。
可惜话音刚落,就被泼了冷水。
一颗巨大的——球?!从地底弹向半空,被先起的几根“柱子”托在中心。球面之上有几处不规则的隆起,令凌若几人看得一头雾水。
“如果代表其中一感的触手能复活,我想其它几感也会出现。”
先前的猜测一一得到映证,但凌若并不感到开心,因为这意味要与过去交过手的魔物再战一次。
虽然这一次他们多了冀北阳,但是敌方也多了另外三感,甚至四感。
“那玩意不会是个鼻子吧!”
亏冀北阳还有心情逐一辨别,凌若无奈点头,“嗯,是在始祖皇陵遇到的魔物本体,可抛掷秽物攻击,碰到即毒。也不可近身,否则会被巨大风力吸入而无法自由移动。”
敌人似乎对自己非常自信,也或许是因为没有完成组合,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
这个时间对凌若而言异常重要,她需要回忆每个魔物的特点,从中寻找破解之法。
“至于听觉双耳,本体不具攻击,但是对周围动静极其敏感。”
黑水王宫那只巨蛹身上的魔核被她收走放入乾坤囊,如若秦非渺只是将魔物召回重现,缺了力量之源的双耳无法成为战力。
为此凌若特地看了一眼,两只耳朵规整的摆列在“球”的两侧,没有类似魔核的物件。
“已知的四感只剩下代表味觉的口舌。”
想到这里,凌若心底一颤,难道他们要面对的是餮鬼小玉?
这……不大可能吧。
吴启殉情后带着无法进入轮回的小玉在地府当起忘川鬼王,应该不会出现在此。
但如果不是小玉,又会是什么魔物代替?
冀北阳见凌若恍神,从旁提醒道,“丫头,你还没说这口舌有何特点。”
“我……我不确定。”
话还没说完,罗肆至脸色罕见的焦灼,手执裂空杵对着前方画出一个奇怪图案。
此举并非应敌,而是固守己方阵地。
在众人未察觉之时,周围遍布一条条、一缕缕血丝,悄无声息的朝他们袭来。
那是吞噬众多生灵的深渊巨口中产出的唾液。
“砰!”
一条长线从“球”的方向迅猛冲向众人,速度之快,连敏锐如斯的凌若都未察觉。
所幸罗肆至有先见之明,早已以裂空杵为众人布起一道魔墙,若非如此冀北阳必定中招。
裂空杵既可划裂空间,亦可创建空间。但眼下也只是为他们争取片刻喘息之机罢了。
攻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线”,而是一条沾满黏液的巨舌。
凌若怔在原地,她以为不会出现的,竟然也出现了。
神思恍惚之间,她听到了熟悉的嗓音,“孩子,许久不见,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