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旗帜鲜明的是另一种意见。
那就是对这个老渣男不原谅、不迁就、不妥协。
他之前做的错事,给黄秀芳三十年的伤害,不是哭几声,不是下个跪就可以弥补的。
那样太便宜他了。
就是要他一辈子良心不安,要他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并且这一派的人还指出,杨文举之前的哭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那只是在特定情势下,一时的冲动反应。
等冷静过后,这个自私的男人,还是会依然故我。
指望他会照顾黄秀芳?
不可能!
年青的。美丽的小芳,他尚且弃之如敝履。
现在的小芳,年华逝去,还患了老年痴呆,他怎么会负责?
指望他余生与小芳阿姨携手,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以打赌五毛钱,这个老人渣与黄秀芳见面时,绝对与温情、感动无关,肯定是一地鸡毛。
在这样的关注下,在这样的舆论中,寻爹(第四集),在一周后,才姗姗来迟。
而中间这一周的节目,因为观众们并不知道哪天会播出小芳的故事,所以居然七天的收视率全部蹿红,达到了平均收视全频道第二的成绩。
算是亮瞎了张太德等人的狗眼。
……
寻爹(第四集)终于播出了。
之所以这期节目推后了这么多天,就是因为节目组已经到了黄家村。
而直到此时,一直出现在叙述中、旁白中、回忆中、歌曲中的小芳,第一次出现在了镜头中。
第一次出现在了观众面前。
她姗姗来迟,但她是绝对的主角。
在几乎所有观众的心中,这个曾经的小芳姑娘,现在的小芳阿姨,是悲惨的,可怜的,弱势的,卑微的。
现在又患上了老年痴呆,那么又应该是凌乱的,颓废的、邋遢的,肮脏的,神经质的,疯疯癫癫的。
是那种她站在你面前,不需要开口,就会让你觉得心酸,想要流泪的那种形象。
但当真正的黄秀芳出现在镜头中时,却颠覆了人们的认知。
她的五官,当然看起来很是沧桑,充满了岁月雕琢的痕迹。
她站在村口,看着远处的方向,并没有理会摄制组的一行人。
目光显得有些发呆。
但整个人却是很干净、很利索。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名贵,但也穿得整整齐齐。
“我妈一辈子要强,就算是过得太苦太累,但家里面也永远都是干干净净,自己和我的衣服也永远都是板板正正的。别看她现在已经有些糊涂了,但不论是穿衣服,还是做饭、洗衣服,还是那么的勤快麻利,甚至比前几年都能干。”黄盼盼在一边解释。
“她现在每天都站在这里么?”充当现场主持人的葛玲问。
“嗯,自从把我妈从县里面接回来之后,她倒是不乱跑了,可每天都会站在村口这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这里,就是从前我们村与外界联系唯一的路,也是……也是那个人从县里回村里的必须要经过的地方。”
说到这里,黄盼盼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的杨文举。
这一周的时间,黄盼盼经常可以看到这个血缘上的父亲。
但她从没有主动靠近过。
杨文举也很抗拒与她的私下交流,两人距离感十足,仿佛陌生人一样。
“杨先生,下面把时间交给你了。”葛玲看着杨文举。
杨文举步履缓慢,走到了黄秀芳的身边。
“小芳……”
“芳姐……”
“我……我回来了……”
电视机前面的观众,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黄秀芳的反应。
黄秀芳听到了,她侧头,看了一眼杨文举。
“你……是谁?”
“我是文举啊,我回来了。”杨文举显得有些激动。
“文举,你是文举么?”黄秀芳的声音有些变了。
“是啊,我是文举,我真的是文举。”
杨文举伸手就要去握黄秀芳的手掌。
却被黄秀芳一下子闪开。
她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老男人:“你不是文举。”
“我是文举啊!”
“不,文举比你年轻,比你瘦。文举的衬衣领子没有你这么白,他就一件衬衣,因为洗了太多次,领口已经发黄了。文举的眼镜有一条腿断了,上面是用黑色胶布缠起来的。文举的衬衣口袋上总别着2支钢笔……文举……文举……”
黄秀芳一一历数三十年前杨文举的样子,那个清瘦的,营养不良的,寒酸的教书匠的样子。
那些杨文举自己都忘记的细节,却被黄秀芳如数家珍,仿佛昨日重现一般。
电视机前,有人已经开始啜泣。
黄秀芳说的话,平常又琐碎,没有一点浪漫,更不文艺。可仅仅只听了这几句话,就能深切感受到农村姑娘那单纯的、热烈的感情。
也许这才是爱情本来的模样。
“我……我真的是文举啊,住在你家西边第三家的文举,不会干农活的文举,把玉米苗当成杂草锄了的文举!”杨文举努力用当年的细节,唤起黄秀芳的记忆。
果然,这些往事似乎有魔力一样,让黄秀芳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她再次仔细打量杨文举。
“你……那你还记得你给我念的爱情诗么?”
“我……”
杨文举被问住了。
已经三十年了,他早就过了读诗的年纪。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看一本诗集了。
如何记得起,当初给黄秀芳读的诗是什么?
虽然他这几十年,为了交际,也出于爱好,在京州的书画界很是活跃,也有不少作品。
但那些书法作品写的都是一些名言警句,或者是写给企业的吹捧词句。
就算是涉及到诗歌,范围也很狭窄,更不可能是有关男女恋爱的诗歌。
“所以,你不是文举。文举最喜欢读诗了,有中国的,还有外国的,虽然我都听不懂。”
“盼盼,走,我们回家吧,天黑了。你爹可能是在学校里面给学生补课,这周不回来了,他啊,教书最认真。”
黄秀芳招呼着黄丹丹,母女二人往村里走去。
没有再回头,没有再看杨文举一眼。
杨文举觉得心里面一空,失落落的,不知道到底是喜还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