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娇谨慎的神态可以窥知,在茶沫上写字,确实是要有些本事的。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雕,手底下都是些精细的功夫,就算是再有天赋的人,没个三年五载的,休想练成这手艺。
她技艺已然算是精湛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且要尽量的屏住呼吸。
倘若这其中有一丝疏忽,前头的字便都白写了,且茶沫已经被竹签拨的散开,还得重新点茶,那就算了前功尽弃了。
“成了。”
云娇最后将手中的竹签稳稳的往后一收,抬起头来离茶盏远了些,这才开口说话了。
“我们姑娘成了。”蒹葭欢喜不已,拍起手来。
顾氏几人都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云娇。
她们当中,以江心莲速度最快,也才刚结束了击缶,才拿起竹签预备雕字。
可云娇竟然已经完成了?
她们三人对视了一眼,也不管旁的了,各自放下手中的茶盏,朝着云娇那处围了过去。
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姑娘,你写的这是什么?”蒹葭往云娇跟前靠了靠,伸出头去看:“打……打……打什么?”
她真是恨自己平日里懒惰,不曾跟着姑娘多识几个字,这会儿看着洁白的茶面上漂浮着清晰饱满的六个字,偏偏她就只认得第一个。
顾氏三人已经围了上来。
祝韵香并未多想,接过口来便读道:“打肿脸充胖子……”
她读着愣了愣,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由扭头看着江心莲。
这不是在说她们两人吗?凑银子也非要到丰乐酒楼来装样子。
她脸不由得涨红了。
江心莲看着这六个字,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红,云娇从进这个屋子就不动声色,可这六个字就像火辣辣的耳光扇在了她脸上一样。
她只觉得脸上一片滚烫。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她本是娇弱的性子,家里千娇万宠的,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哭一哭也就有了。
所以她从小就爱哭,这下闹了个大没脸,除了哭,也没有旁的法子应对了。
“表妹……”祝韵香有些不忍心的挽住了她。
这个把云娇也真是的,又不曾叫她给银子,她又何苦戳破这事,还说的这么难听。
她心里其实也知道,是她们先想着对付云娇,云娇不过是还手罢了,也算不得是错。
但现在她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自然千万般的不好都是云娇的。
她看着云娇的眼神就带上了恨意与厌恶,表哥也不知怎么就选了个这样的女子。
“什么打肿脸充胖子?”顾氏帮着打圆场:“九姑娘是说,莲子表妹不该用这么好的茶饼吗?”
她说着拿起小几上剩下的半块茶饼,笑着道:“我听莲子表妹说,就这小小的一块,可要三十两银子呢,现在还买不到了呢。”
她此话一出,江心莲顿时有了底气。
这茶饼是从舅母那处拿来的,说是放了许久了,如今集市上也没得卖了,这价格也是她从那些下人口中打听到的。
“这么贵吗?”云娇眼神落在那半块茶饼上,唇角微微翘了翘。
“那是自然,莲子表妹若是不要买这几块茶饼,那手头还要宽裕很多呢。”顾氏见这话能说得通,便说的头头是道:“莲子表妹说,这茶饼是特意买来招待九姑娘你的。”
她也是信口胡诌。
她其实想要这几块茶饼许久了,但一直不曾开口。
她不是不曾试探过,可赵忠竹原本就是个小气之人,再加上这些茶饼是秦南风从前留下的,自然舍不得给她。
她原想着要一块回去放放,也算是个念想,可话里话外的说了几回,赵忠竹都没有给她的意思。
她捏得住分寸,干脆也就不曾开口。
秦南风回来之后,她也就不打这个主意了。
不曾想,赵忠竹对这两个外甥女倒是大方,不过她知道,也是看在公爹的份上。
“没错,九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茶饼吧?”江心莲头又抬了起来,脸色也恢复如常,带着隐隐的得意:“只剩下的半块,就送给你吧。”
她其实也有些舍不得,一想到这么好的东西,白给了云娇,她就心痛。
可云娇明晃晃的骂她“打肿脸充胖子”,她非要证实给她看不可。
“江表妹可真大方。”云娇轻轻笑了笑:“谢过你的好意,这个我实在不缺。
你若是真喜欢,回头我让你表哥拿一些回去,你可以跟着吃一吃。”
她说着便往后退了两步,打算绕过小几回去。
饭也吃了,该丢脸面的人也丢了,她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顾氏三人愣了愣,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祝韵香明明想到了答案,却不肯相信。
“二位表小姐和三少夫人还不知道吧?”蒹葭心中有些得意:“那花香茶饼,都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
云娇此时已经朝着门口走了几步,江心莲却冲上去一把拉住她:“你的婢女说但的是真的?这个茶饼是你做的?”
这怎么可能?
把云娇不是一个庶女吗?把家不是半分也不疼爱她吗?她怎么会什么规矩都懂,礼数也不差,还会点茶,甚至能在茶沫上雕字,还雕的那么好。
现在连这个茶饼都是她做的,这让她如何相信?
云娇回过身抽回了手臂,耐下性子道:“不错,这茶饼确实是我从前开铺子的时候做的,后来你表哥回来了,他不想让我那么辛苦,就没做了。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这茶饼当初我才卖十两银子,三十两你实在是买贵了,下回若是要的话,看在你表哥的面子上,给我八两就成。”
江心莲呆呆的看着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云娇说着一笑:“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改日我和你表哥回请你们。”
回请是礼道,总不好一直伸着个嘴吃别人的,那亲戚里传起来,可就难听了。
尤其新做的亲,那得面面俱到,不能落了话柄给人家。
当然,她也不怕落话柄,只是做事凭借礼数,旁人要如何说,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不过下回可得带着小五来了,他这些个表妹嫂嫂的,她是疲于应对了。
她说罢了,转过身往外走,打算到隔壁去叫小五一起到集市上去,再转一圈买些东西。
“把云娇,你给我站住!”江心莲又气又急。
她今朝是来对付这个女子的,是想闹她个没脸的,不曾想到头来自己倒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丢脸还不止丢了一回。
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吃过这样的亏,哪里肯就此罢休?
“江表妹还有事?”云娇半回过身子,微皱着眉头,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江心莲已然有些气急败坏了,她哪甘心就这样放云娇离开?
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法子拦着云娇。
云娇见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耐心继续等着了,转身继续往外走。
“把云娇!”
江心莲忽然尖利的又叫了一声。
云娇连头都不想回了,只想快些离开。
此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表妹!”
“莲子表妹,你做什么!”
顾氏同祝韵香齐齐惊呼了一声。
云娇下意识的回头,便听“啪”的一声响,是黑釉茶盏从江心莲身上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再看江心莲,额头上有血涌出来,茶盏里的茶沫水泼的满脸满身都是茶渍,看着狼狈至极。
“啊——”
她捂着头,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一声。
她只是想举起茶盏来泼茶水在自己头上,好用来冤枉云娇。
可顾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撞了一下她的胳膊,那黑釉盏又厚又重,砸在了她额角上,当即就见了血。
她哪受得住这种痛?顿时又哭又叫。
祝韵香也吓得慌了神:“表妹,表妹你没事吧……”
“快,快拿帕子捂住。”顾氏倒是镇定,赶忙取出了自己的帕子,将手伸了过去。
云娇不明就里的站在一旁,江心莲这是要做什么,打算嫁祸她吗?
可就算是要嫁祸,也不必要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吧?
头都打破了,也真下得去手,若是为了嫁祸她就把自己打成这样,那这个江表妹是个狠人啊,以后怕是会有大出息呢。
“九姑娘,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顾氏弯腰替江心莲捂着伤口,大神的命令云娇。
这个时候,救人要紧,她正巧也试探试探,把云娇到底是不是个好拿捏的。
“嫂嫂。”云娇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你们又不是不曾带婢女,为何要叫我去?”
既然江心莲要栽赃她,她肯定不能落下把柄。
她若是自己去了又或者是叫婢女去了,到时候这几人定然要说她是心虚,不然为何这般着急?
所以,她才不动呢。
左右又不是她打的,就算是死了,与她又有何干。
“我都急得糊涂了。”顾氏赶忙转头吩咐:“快去请大夫,请最近的大夫。”
她心里知道了,把云娇确实不好对付,以后进了门,恐怕还有一番恶斗。
“出什么事了?”
“砰”的一声,门从外头被人撞开了。
秦南风带着丁寅匆匆的走了进来。
方才一堆人都围在这处,屋子里乱成一团,以至于外头有人敲门都无人应答。
秦南风听到这里头动静不对,还当是云娇有什么事,当即便从隔壁过来,可却敲不开门。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让丁寅撞开了门,进门就瞧见云娇好端端的背对着门站着,不由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他走上去同云娇并肩站着,见到江心莲的情形,自然是要询问的。
云娇还未来得及开口。
半蹲在地上的江心莲便从地上冲起来扑了上去:“表哥……”
她要扑进他怀里,好好的哭一哭。
秦南风见她扑上来,自然得躲开,可她一脸一身又是血又是茶渍的,实在惨不忍睹,他也不好表现的太嫌弃了。
否则老爹不会放过他。
但他心里头是真嫌弃,眼见着江心莲扑上来,忽然急中生智,一把拉过云娇搂在了怀中。
云娇正等着看他要如何应对,估摸着又是一场好戏,她等着看笑话,可下一刻便叫他一把扯进了怀中,她一个站不稳,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襟。
“做什么,吓我一跳!”她站稳脚,顺手就照着他的胸口锤了一下。
这人这是拿她做挡箭牌啊,真是坏的很。
她手滑了下来,落在他腰间,不客气的拧了一下。
“这屋子里有点冷。”秦南风不仅不躲开,还抱紧了她嘟囔了一句,将下巴枕在她脑袋上:“这样暖和些。”
江心莲走到近前,瞧着这一幕,恨的简直要吐血昏厥了。
她的表哥啊,她从小到大的心上人,从来都是七尺昂藏,磊落不羁,又或是插科打诨,风趣横生,她从未见过表哥对谁有如此模样,像撒娇的孩子一样。
这两人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肆无忌惮的打情骂俏。
虽只字未提他们有多要好,可光着看着他们这几个动作,这几句话,还有两人对视的眼神,便可窥得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
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如胶似漆……
这一刻,江心莲脑海之中上过了许多这样的话,心似乎有些凉了,她知道,这两个人太要好了,她根本插不进去,也分不开他们。
依着表哥的性子,应该没有人能分开他们吧。
她颓然的低下了头,额角似乎更痛了,这痛让她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恼怒。
“表哥,这女子把我打成这样了,你竟然对我不管不顾!我要找舅舅去!”她气的跺了跺脚,哭着就要往外跑。
顾氏同样也看着拥在一起的二人移不开眼睛,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对秦南风一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她希望秦春深也像他这样,可惜他不是。
若……若此刻被他用在怀中的人是她,那该多好?
她看着云娇,心中涌动着羡慕与嫉妒,这样的男儿,这样的柔情,若是能拥有,此生无憾了。
祝韵香则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表哥堂堂的七尺男儿,又是武将出身,竟会这样黏着一个女子。
娘说的一点都不错,女子生得太过貌美,便是祸害。
表哥那样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也叫这个把云娇祸害成这样了,真是害人不浅,她心里对云娇的厌恶又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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