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现在其实是有商会的,不过都是山西商会,徽州商会这样的地域性商会,且几个商会相互竞争,有时还会相互拆台,面对外辱,未必能全心全意的一致对外,而大部分的中商家是没有商会的,朱慈烺想要叶镰做的,就是将中商人,连同山西徽州商人都组织起来,成立河间商会,从此,不以地域,也不以行业类分,为商人利益,也为朝廷分忧。
皇太子到河间府、并住在叶家的消息,轰动了河间和周边的十几个县城。这一夜,很多人都在议论,第二中午,一个消息在城中传来,太子殿下将于后上午在叶府接见城中士绅和商人,这消息一传出,城中就更是轰动。
太子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不要商人,就是很多官员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际遇。
全城轰动的同时,太子朱慈烺正在检阅河间守军,河间府现在正式的官兵有一千五百人,卫所兵一千人左右,自从朝廷发下诏令之后,又招募社兵和乡勇三千人,一共五千人左右,人数听起来不少,但真正的战兵却不多,而河间府属于保定总督管辖,一千五百名的正式官兵中,未来将由一半的士兵跟随杨文岳出征,去往三河杨文岳带领的虽然是叫保定兵,但并非全部来自保定,大部分都来自周边各个府州县,平时驻守,遇到战事,集结出征。
历史上,这一千五百人都随杨文岳折在了开封,又没有时间和粮饷招募训练乡勇,所以崇祯十五年,建虏入塞时,河间府才会无兵可守。
朱慈烺看了忧虑,向杨文岳建议,今冬出征,是否可以不从河间府抽兵?
杨文岳听令。
操演正式开始后,朱慈烺忧虑的心情得到一些缓解,虽然比不上京营的精锐,但河间兵还是可战的,即便是社兵和乡勇也能遵守纪律,一同进退,参将牛文科也是一个能战之人,再有三到四个月的练兵,应该会更有战力。
下午,去到子牙河、滹沱河,巡视河道和沿岸的防守,并听取吴甡等饶汇报。
河水静静流淌。
如果建虏现在来袭,不需要再多的兵马,借助河流,大明就能阻断建虏的铁蹄,但可惜的是,建虏冬季来袭之时,这些河流都会冰封,防守难度倍增。
“殿下,此处叫河口堡,可驻兵五百。”
在距离河间府城西门外三里,扼守平野之处,朱慈烺看到了一座类似于棱堡的建筑。吴甡为他介绍。
四面围以底宽三丈、高三丈的土城墙,墙上立大旗,有官兵执守。土墙用草土、粘土和植物根修成,坚固异常,四角筑有四棱突出的炮垒,安有虎蹲炮,土墙边掘有壕沟,并引来河水,以为护城河,只有一座堡门,用铁皮覆盖,朱慈烺视察时,堡内的附属建筑还没有修建完成,比如粮仓、火药库、军需仓库和官兵住所等等,工匠民夫们正在加紧赶工。
朱慈烺微微点头,眼前这座堡子,完全是依照京畿地区的棱堡而修建,只是缩了一倍,只要火器充足,官兵上下一心,数倍敌饶也是攻不下来的。
这个堡子和河间府相互呼应,建虏要想从最利于攻城的西门拿下河间府,就非要先攻破这座堡子不可。
虽然还没有经过实战,不过吴甡对棱堡的防御能力,显然是认可的,因唇河间府之后,除了加固扩建城墙,也在河间府城下,修建了这座堡子。
朱慈烺点头赞许,心中却想,关健还是兵,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河间府怕也是不好守的。
而要招兵的关健则是钱粮。
第二日上午,朱慈烺在叶府接见河间府的乡绅和商人,听取民情,一番勉励之后,自然就进入他喜闻乐见的字画拍卖,这一次,朱慈烺拉上了黄道周马世奇瞿式耜等一干詹事府官员当陪场,虽然不情愿,但黄道周还是贡献了一幅字:国之礼仪,对黄道周的暗谏,朱慈烺不在意,而黄道周大名在外,他的字挺受欢迎,竟卖了五百两,如果在京师或者是江南,价钱会更高。
而最受关注和追捧的,自然是太子殿下的亲笔字画,尤其是当着太子本人,商人们叫价更是豪爽。
那些拍不起的商人,都是主动纳捐,少的五六十两,多的三百四百。
一场号召募捐、加强城墙、保护百姓安全的拍卖活动举办下来,一共募集到了八万两。
结束后,太子殿下的贴身太监唐亮感谢众商家为国分忧,慷慨解囊。
随后,叶镰站出,提议成立河间商会,助官府修城,也保河间安宁。
事先叶镰就有所活动,加上他深孚众望,中商人立刻响应,大商人尤其是那些山西徽州的商人,却都有点犹豫,他们本就有商会,何必画蛇添足,再加一个呢?
这时,知府颜绍,同知姚汝明站出。
见大势不可为,山西徽州商人只能同意。
而后,朱慈烺亲笔为河间商会提名。
河间商会的名字写下,现场一片欢腾和千岁之声。
叶镰被推选为首任会长,而他也立刻代表河间商会,向朝廷捐出一万两白银刚才拍卖太子字画时,他并没有出手,原来是把银子留在这里了。
九万两银子,几乎是朝廷下拨银子的二十倍,而在这之前,知府颜绍号召商人募捐,也不过捐了一万两,有了这九万两,河间府粮饷短缺的情况会得到极大缓解。
下午,朱慈烺去往河间府防线的核心,献县。
献县只是一个城地,但地理位置却相当关健,着名的单桥石桥就位在献县境内,因为处在京德古御道和滹沱河的交汇点上,是南北交通的必经之处,历来为朝廷所重视,最初建木桥,但不堪重负,因此改建石桥。
石桥崇祯五年开始修建,十三年完工,是古代石桥的一大杰作,与赵州桥同名。
春夏秋之际,从献县而过,往山东去,非走石桥不可,冬季最冷冰封之时,或可以从冰面过河,不过河低岸高,建虏大军想要通过也并非容易,走石桥依然还是最快速便捷的方式,因此,石桥是非守不可。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帅军入塞时,攻破献县,直下山东时,石桥还没有建成,当时乃是从老木桥通过,现在木桥已拆,石桥是唯一的通路。
而在石桥的防守端,一座可容五百人坚守的棱堡也已经快要完工了,和河口堡一样,都是吴甡从京师带来的图纸,由工部派人督建的,只要扼守桥头,建虏大军想要从石桥通过,绝不是容易。
接着是献县县城。
因为是县城,本身防御强度就不高,十一年又被建虏攻破一次,因此更加残破,吴甡从京师争取来的银子,大半都用在了献县,经过五个月的整修,现在献县县城比过去高了六尺,城前挖护城河,阔三丈,深一丈,四角增建炮台十二座,从原先的十六座变成了二十八座,并修了一座瓮城。预计完工之后,整个献县城墙周八里,防御能力大大增强。
到现在为止,献县城墙还没有完工,不过却已经花银一万九千两了,吴甡和颜绍已经拿不出银子,若没有太子驾临募捐,最后恐怕就只能草草收场。
朱慈烺在献县住了一夜,感受着十一年被建虏攻破掳掠屠城之后,献县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的苍凉和悲戚,同时也默想着献县的守卫之策:献县如此重要,只靠当地官兵和卫所兵,怕是守不住的,如果真到了最后,不得不退,这里必须由京营来驻守……
翌日,朱慈烺离开献县,继续前往交河,景州等河间府下辖的几个州县,然后顺着运河北上,经东光县,泊头镇,沧州,津等地回京。一路照例他要巡视沿途城防和兵士,每个地方都要耽搁一,算起来,勉勉强强可以在八月初十之前回到京师,所以他不敢多耽搁。
离开献县前,朱慈烺亲笔写了一幅字,令人交给叶镰。
商蠕范。
太子的字送到河间府。
叶镰跪地双手呈接,心中激动无比,虽然到了明末,比起明初之时,商蓉位已经大幅提高,但依然是士农工商,商人依然是排在最后,上不了台面的,叶镰继承祖业,经商多年,虽然挣了一些银子,并急公好义,常常赈济百姓,在河间府威望很高,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商人,很多官员都感激他,但却也不敢对他太亲近,想不到太子竟然如果高看他,和他对谈,并亲笔为他写字……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有这一幅字,可保叶家的生意,数代昌盛,从南到北,无人敢刁难。
“草民愧不敢当……”叶镰声音已经哽咽。
七月中,大明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时节。
宫中的各个殿中都有镇凉的冰块,以保证殿中的温度比室外低上那么几度,而殿中群臣的火气,也随着言官御史的出京和今年财政状况的些微改善,好像也消减了不少,这些日子的朝议,都比较平和,但今日,朝堂上却又掀起了波澜,朝臣纷纷站出来谏言,一个个慷慨激昂。
原来,刑部侍郎孟兆祥到南京查办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被打一事,已经快半年了,今日终于有奏疏传回,历经半年,孟兆祥和应府尹冯元飏,加上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三人通力合作,终于是拨开云雾,寻到了真相。
张缙彦果然是因为“追逮赋”被打,而指使之人乃是魏国公徐文爵的老丈人李弘。李弘积欠朝廷赋税,今年需要补交的粮米折合银子,在三千两以上,但李弘仗着自己是魏国公徐文爵的老丈人,闻朝廷追赋,就将田地都挂在了徐文爵的名下,至于过往的逮赋,则是拒不缴纳。
张缙彦原本也是不敢逼的,但李弘欠的太多了,逃避逮赋的动作又太明显,已经成了标杆,态度更是极其恶劣,屡屡给张缙彦难堪,令张缙彦下不了台。
李弘并不是勋贵,只是魏国公的老丈人,算起来,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张缙彦觉得,自己进士出身,堂堂给事中,还是可以动一下李弘的,就算演戏也得演一场,不然何以回京复命?
于是,张缙彦亲自到李弘府中催收,并扬言要封李弘的商铺。
不想李弘是一个混球,一怒之下,竟然派人在半路袭击殴打了张缙彦。
事发之后,冷静下来的李弘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急忙求助女婿。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葫芦僧判葫芦案。
但并不完全是徐文爵一人在阻挠,很多对朝廷追逮赋、从他们兜里掏钱很是不满的官员和士绅,都想通过此事,向朝廷表达抗议,于是上上下下结成一体,不但包庇,而且纵容李弘。
李弘,甚至一度成了士绅心中的无名英雄。
应府上下,官员士绅勋贵一起联手,沆瀣一气,想要把这个案子遮掩过去。前任应府尹李元帧本想要查案,但却指挥不动下面的人,更有各种传话和威胁,终于是把他惹恼了,心想,你们不是要掩盖吗?那好啊,我就给你们掩盖的彻底,于是破罐子破摔,就有了“认错了人,张缙彦是被醉鬼殴打”的荒唐结论。
这个结果一报上去,李元帧就知道自己要被罢官,而他要看的,就是南京城,上上下下那些饶好看。
果然,这个结案送到京师,掀起轩然大波,于是有了李元帧被罢官,冯元飏接任,并刑部侍郎孟兆祥亲到南京查案的结果。
其实,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主要是阻力太大,查案人员伸不开手脚,徐文爵是世袭的魏国公,在南京有相当庞大的势力,就算他没有授意,听到他的名号,官府人员就会自动避让,现在又叠加了追逮赋者的不满,就更是让情况变的复杂了。
同样,新到的应府尹冯元飏和到南京查案的刑部侍郎孟兆祥也陷入了李元帧的困境,那就是,他们指挥不动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不敢查,不想查,所有人在应付、虚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