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同的是,朝中真正的重臣,从内阁到兵部,都比上一次镇定多了,因为太子在一月之前就已经给他们打过预防针,告知他们建虏会在十一月入塞,并且太子本人已经率领京营精锐出京,又调保定总督杨文岳,往蓟州和密云一代防御去了,吴三桂马科等少量精兵也已经秘密调防了回来,因此比起上一次的惊慌失措,毫无准备,急调陕西的剿匪兵马,这一次大明还算是有点准备。
不过朝堂上的乱象却没有缓解。
御座之上的崇祯帝听的脸色发白。
等早朝结束,憋了一肚子火器,返回暖阁的崇祯帝怒不可遏,一进暖阁,就压低声音,朝王承恩低吼道:“立刻给太子传旨,朕令他统领全军,是让他抵御建虏、保卫京畿的,不是让他放弃墙子岭和密云,任由建虏入塞的!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早点给朕滚回来!”
“是。”
王承恩急忙摊开了圣旨写,将崇祯帝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写在黄绢上。
写完后,交给内监秦方去传。
太子朱慈烺带兵出京时,对崇祯帝和朝臣们说的是,他一定会将建虏堵截在墙子岭密云一代,绝不让建虏骚扰京师。在崇祯帝和朝臣们看来,太子的意思是要坚守墙子岭和密云,不想昨夜刚刚传回的消息,太子竟然是放弃了墙子岭和密云,尤其是密云,密云乃是京师正北的门户,一旦密云有失,密云之后的怀柔和顺义都难以防守,建虏兵马必然很快就可以杀到通州城下,直接震动京师。
塘报传来,朝堂一片哗然。
太子明明有数万人马,为什么敛兵不战?
今日早朝,群臣议论纷纷,虽然没有人敢直接攻讦太子,但言辞中的不满却是清楚可见。
如果是一般督抚,崇祯帝在朝堂上就会发出斥责的圣旨了,但对太子,对自己的儿子,他还是忍住了,回到暖阁之后,才令王承恩写圣旨斥责。
但不是明诏,只是口谕。
口谕不用经过内阁和朝臣,直接发给太子就可以。
崇祯帝的怒,并非只是因为密云和墙子岭的弃守,更因为建虏的十万大军已经入塞,并且一路已经杀到了蓟州,虽然太子在蓟州布置了重兵,保定总督杨文岳,蓟州总督赵光汴两位总督死守蓟州和蓟州南原,翠屏山和玉田县也有布置,太子做了百分百的保证,但却依然无法扑灭崇祯帝心里的焦躁和不安之火。
建虏又来了。
每一次建虏入塞,都是在打大明皇帝的脸,都是对大明皇帝的羞辱。
身为大明皇帝,崇祯帝恨啊,国事何以如此不堪?为何一个小小的建虏都能骑到朕的脖子上欺负?
蓟州距离京师不过两百余里,但是蓟州有失,建虏骑兵最多两日就可以杀到京师城下,大明皇帝就会遭受到更大的羞辱,因此蓟州绝不能有失。不同于密云墙子岭,太子对蓟州的防御策略,从出征之日起,就详细的告知了崇祯帝坚壁清野,收缩兵马,严守蓟州一代,不使建虏逾越一步。
对这个策略,崇祯帝虽不满意,但却也勉强支持,毕竟他也知道,就野战来说,明军不是建虏的对手,也因此他才默许了太子在蓟州之东的坚壁清野,对一些攻讦太子的言官,进行了处置。不过默许归默许,但崇祯帝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却是无法避免。经历的失败太多,以至于他的信心越来越不足,虽然太子在开封取得了胜利,但能不能成功防御建虏,崇祯帝心中并没有底,毕竟太子还年轻,当年誓言死守蓟州的袁崇焕,都没有能守住蓟州,太子能行吗?
一旦蓟州有失,他有何脸目见天下人?
也因此,当密云和墙子岭失守的消息传来,崇祯帝的怒气才会伴随着不安,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蓟州之东弃守还有蓟州防线,但密云弃守,建虏就要杀到京师了,太子是怎么搞得?难道是想要把建虏偏师引到京师城下吗?
发完口谕,崇祯帝咬牙切齿的在暖阁里踱步,无比懊恼不应该用太子做抵御建虏的统帅,以至于坏了国事,又败了太子的名声,绞尽脑汁的想着防御建虏之策,又想我大明朝堂究竟还有哪个将才可用?对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根本没有心情批阅。
一会,脚步急促,忽然有一人奔了进来,却是兵部侍郎张凤翔:“陛下,大捷,大捷啊”
老迈的张凤翔激动的说话都哆嗦,进暖阁时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什么大捷?”
崇祯帝一个机灵。
几乎同时,东厂王德化跟在张凤翔的屁股后面也冲了进来:“陛下,太子大捷!”
看完张凤翔和王德化手中的塘报,崇祯帝激动的脸色涨红,简直不敢相信,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全歼正红旗和蒙古骑兵……阵斩蒙古八旗伊拜,虏酋黄太吉的侄子满达海走投无路,自刎于阵前,敌虏六千,无一漏网……啊,六千,六千!哈哈,我儿英武,我儿英武啊!赏,朕要重重的赏赐!”
到最后,甚至是不顾仪态,捧着塘报,哈哈大笑了起来。
多少年了,上一次大明面对建虏的大捷,还是天启年的宁远,自崇祯帝登基以来,一次大胜都没有,每日收到的辽东战报,不是要钱要粮,就是要援兵,要不就是兵败的消息,崇祯DìDū已经得了辽东战报恐惧症。
但今日,他终于看到了一份面对建虏之时的大捷战报。
皇帝大笑,张凤翔王承恩王德化等人早已经跪在地上,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张凤翔王承恩两人都是真心实意,从里到外的都是狂喜,但王德化心中却有一些别样滋味。
崇祯帝大笑了一阵,捧着手中的塘报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急忙望向王承恩:“秦方走了没有?令他快回来!”
秦方就是去向太子传旨的司礼监太监。
王承恩猛然惊醒,急忙跳起:“奴婢这就派人去追他!”
崇祯帝欣慰点头,心中无比庆幸,幸亏圣旨没有在早朝时候发,也没有通过内阁发明旨,不然他脸可丢大了。捧着报捷的塘报再看一遍,越看越美,嘴角忍不住又露出了笑意……
但又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了崇祯帝的笑。
却是张凤翔去而复返。
“陛下,最新塘报,建虏对蓟州南原试探攻击之后,十万大军忽然转向了玉田……”
崇祯帝脸上的笑,顿时就凝结了。
墙子岭。
从清晨到中午,谷中的浓烟一直都没有散去,建虏杀马吃肉的行为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明军将士都有怀疑,建虏燃起的浓烟,该不会是在发求援信号吧?建虏只剩下不到一千人的残兵,未免夜长梦多,应该立刻将其歼灭才对。
不止吴三桂等总兵,就是吴甡也有点动摇。
但太子却不为所动。
猫捉耗子,耗子不着急,猫又有什么好怕的?
建虏重兵都在蓟州,别说谷中的浓烟不够高,十里不见,就算可以百里见到,也没有兵马能救阿巴泰。
所以太子一点都不担心,他严令各部小心围困,防止建虏突围,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主动向建虏残兵发起进攻。
奉太子命,佟定方亲自上前,一连将三封劝降书射入谷中。
但没有回应。
众军怒,朱慈烺却一点都不着急,武襄左卫抬来了一张椅子,又搭起中军帐,他在椅子里坐了,宝剑就放在胸口,眯眼小憩。
唐亮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一件大氅,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到旁边。
一夜没有合眼,又策马疾驰,朱慈烺已经很累很累了,但他却偏偏睡不着,脑子一直都处在兴奋中……朦朦胧胧中,他感觉自己在跃马挥剑,驰骋沙场,但战场不是墙子岭,而是变幻成了蓟州,前方的敌人更不是阿巴泰,而是一杆黄灿灿地龙旗,哦,好像是黄太吉。杀,他向黄太吉杀去!
“殿下!”
刚眯了一阵,就听见脚步急促,有人闯入帐中,朱慈烺睁眼醒来,只见年轻的佟定方快步进入帐中,抱拳急报:“殿下,建虏从谷中杀出,直奔这里来了!”
朱慈烺立刻跳起:“困兽犹斗,走!”
“嗬呼杀啊”
马蹄隆隆,踏起烟尘,几百个建虏从矮墙后跃马而出,向明军的中军大纛直冲了过来,除了最前面的几个人全身甲胄之外,后面的建虏骑士全部无甲,不过战吼之声却非常高亢,一个个目眦欲裂,状似疯狂,冲击之中,不停的张弓搭箭,向两边和前方的明军急射。
不得不说,虽然是残兵,虽然无甲,但八旗兵的气势依然很强大。
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决死之气。
不过他们想要靠近中军大纛,那是不可能的,在大纛之前,精武营两重战阵加上护卫在朱慈烺身边的武襄左卫,一共有三重阵,就算正蓝旗的三千精锐仍在,想要突破三重战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传令下去,前面那几人必是建虏的亲贵,不要杀他们,尽量留他们的活口!”
朱慈烺淡淡道。
“是!”
佟定方去传令。
“杀啊”
博洛挥舞长刀,冲在最前,在他身边的,是仅剩的五六个依然还有甲胄的牙巴喇白甲兵。都知道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因此没有人心存侥幸,所有人都是一个念头,冲上去,砍翻明军的大纛,将明军搅一个天翻地覆!
正常情况下,博洛不应该选择白天,而应该等到深夜,最好是明日凌晨再伺机突围冲阵,但博洛却没有等,一来夜晚气温奇低,八旗勇士都没有御寒衣物,到了晚上怕是连手都伸不直了,二来,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会发动总攻,一旦明军攻击,四面而下,他们一千残兵一点机会都没有,也因此,博洛才决定先发制人,因为是白天,说不定会明军会大意懈怠呢。
但随着战马的疾驰,距离堵着谷口的明军越来越近,博洛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却是越来越多,因为明军纹丝不动,虽然八旗勇士在奔驰之中,不断的施放羽箭,给明军造成了伤亡,但明军却没有还击,不但没有弓箭,连鸟铳也没有响。
周围静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山下和谷口的明军,仿佛都变成了一尊尊直立的雕塑,在任由他们突围。
眼看已经冲到六十步,已经能看到明军士兵的脸了,但弓箭和鸟铳却依然没有出现。
“冲!”
箭在弦上,博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带着五百勇士,狠狠向明军战阵撞去。
“砰!”
不是枪声,而是直接撞在明军长盾上的声音,博洛跨下是一匹万中选一的良驹,在即将装上明军长盾之前,他猛地一提缰绳,战马四蹄腾空,越过明军长盾,落到了后面的长枪阵中。但他身边的几个白甲兵却都没有他的好运气了,一个撞上了长盾,另外几人还没有靠近明军长盾,就被从长盾后面伸出的长枪刺于马下了。
“杀!杀!”博洛血红着眼珠子,拼命砍杀。
虽然因为他的腾空而降,明军的长枪阵被搅乱了,不过明军并不慌乱,长枪手们围成了圈圈,挺枪对博洛猛刺,博洛虽然勇猛,且拼尽了全力,但他一个人又怎是这么多明军的对手?很快,胯下战马一声悲鸣,被两杆长枪同时刺中胸膛,一个人立,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博洛虽然落马,但却没有倒地,空中一个踏步,稳定身形,落在地上之后,挥刀继续猛杀。
到这时,他已经知道没有取胜的可能,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疯子,只想在临死之前多抓两个垫背的。
三杆长枪同时刺来,博洛挥刀拼命抵挡,但却没有躲过。“噗!”一杆长枪刺中他的小腿,他猝然倒地,还想要挥刀猛砍,但手腕却又一痛,却是一名明军圆盾手忽然向前,一刀看在了他的手臂上。“啊”鲜血飞起,博洛一声惨叫,手中长刀落地,不过他依然不放弃,转身张开双臂,试图对一个明军长枪手进行搂抱,或者说,他将自己的胸膛卖了出去,准备迎接长枪的当胸一刺。
但长枪并没有刺来,反倒是小腿再次一痛,却是一杆镰钩枪勾住了他的小腿,向后一拖,将他拖翻在地,随即明军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用绳子把他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胆小鬼”
博洛目呲欲裂,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