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里。
门口以及走廊上围满了人,这些家伙本是来兴师问罪的。
原因在于郭永坤一名搬运工,怎敢硬闯他们整顿办,而且仗着身强力壮,强行将一名职工从座位上扯起。
并且让对方滚蛋!
谁给你的脸?
谁给你的权利?
你都被下放调走了,以前的办公桌还是你的吗?
真当他们整顿办好欺负,无人乎?
所以这帮厂子弟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袖子都撸起来了,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然而,当郭永坤将一纸复职书摁在为首那家伙的脸上的时候,一群人又突然燥不起来了。
那上面厂长的亲笔签名,可不是摆设。
他们仗着父辈的荫庇再怎么肆无忌惮,也不敢跟厂长对着干。
真要如此,不说钟大业会不会办他们,回家他们的父母都饶不了他们。
于是这之后,他们就有些骑虎难下,特别是为首的几个,毕竟狠话都放了,类似于“今天不打得这王八蛋喊爷爷,就不姓什么的”云云。
而且即便没这回事,他们与郭永坤也积怨已久。
如今姿势已经摆好,气势也酝酿到位,周围还这么多人看着,难不成就这样灰溜溜原路返回?
那不能够!
至少要放几句狠话吧!
只可惜啊,为首几人一个字还没蹦出来的时候,科长陈智勇来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表情和态度。
面对那个可恶的家伙,脸上居然堆满笑容,甚至道了声歉,一副讨好巴结的嘴脸。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设计科长,刘久丰。
而这厮竟也是这副嘴脸。
搞什么飞机嘛!
厂里总共才几个科啊,如今两大科长特地跑过来给一个搬运工出身的家伙陪笑脸,像什么话!
周围众人眼球掉了一地,同时也十分不爽。
“小郭,既然回都回来了,就安心干着吧,我对你怎么样,你是清楚的。”陈智勇笑着说。
天杀的刘久丰,居然敢来抢他的人。
这要换成别人,他倒也无所谓了,但眼前这个,绝对不行!
这几天厂里有两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底层职工大多不知情,以为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但到了他们这种职位,知道的内幕显然更多。
其实这根本就是一码事!
钟厂长竟然不惜为了眼前这个小伙子,史无前例地跟老任大吵了一架。
这事本就吓死个人,但你知道重点是什么吗?
老任……居然妥协了!
你敢信?
老任那是何等强势的人物啊!
可如今现实摆在眼前,他是真的妥协了,眼前的年轻人恢复原职。
那么这其中的信息量就有些大了。
但无论如何,此事已经很好证明一个道理,那就是钟厂长无比器重眼前这个年轻人,甚至说成是逆鳞都毫不为过。
不然能破天荒地对老任发飙?
这样的铁蛋关系户,陈智勇能轻易将他放走?
更别提对方还很会做人,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老陈,我说你就别给人家灌迷汤药了。”
郭永坤还未有所表示,旁边的刘久丰已经没好气道:“你看看门口这些家伙,这总不是外部门的人吧,一个个恨不得吃掉人家小郭。我知道你们这里都是厂子弟,但这也太排外了吧?”
陈智勇回头一看,也是不由一阵火大,怒喝道:“滚!都杵在这里干嘛,不用工作的吗?!”
这可是来自顶头上司的命令,一帮人心里再不舒坦,也生不出丁点反抗的心思,否则玩不废你?
也只能一脸悻悻地作鸟兽散。
哪有半分来时的气势汹汹?
“还有你们三个,待在这干嘛?”
“那个……科长,我们的办公室就在这里。”
郭永坤的三名敌军室友,顿时一脸尬笑。
“那也给我滚!”
三人吓得一哆嗦,仓皇遁走。
为首的老孙都跑进廊道了,忽然想到什么,又蹑手蹑脚跑回来,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老刘,你这直接冲进我们科来挖人的事情,做的可不光彩!”
陈智勇满脸的不服气,可也没办法,因为他刚才已经给钟厂长打过电话,对方的意思是……随便。
很显然,刘久丰这厮有备而来,已经提前搞定了厂长。
至于这个“随便”的意思,当然不是随他的便,也不可能是随刘久丰的便,否则这家伙就不会特地跑来,而是直接让行政部下通知了。
而是随郭永坤的便。
“是不光彩。但我不在乎,我只要人才!”
刘久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炙热,越是这几天的朝夕相处,越让他明白对方的宝贵。
他对流行和时髦的把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往往随意一句话、随意一个笔触、随意一个配色,都令自己颇有启发。
脑子里尽是宝藏的感觉!
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会拥有源源不竭的灵感。
所以此人刘久丰必须得到,不惜一切代价,更别提什么脸皮。
“你……”
陈智勇气结,对方显然已经豁出老脸不要了,太卑鄙,太无耻了!
原本他其实并不担忧,毕竟他和小郭是老相识,还有些不好言谈的亲密关系,但问题就出在这几天科里的动静,得知小郭要走后,一帮蠢材差点没敲锣打鼓。
这事换任何一个人也受不了啊!
“小郭,以咱俩的关系,多的话我就不说了,科里的这些人你放心,我会逐一收拾的,保证他们以后不招惹你。”
郭永坤看了看他,又瞅了瞅刘久丰,感觉有些好笑。
人生际遇,果真如白云苍狗。
前几天他还是一坨臭狗屎呢,别说整顿办这边,就是去到转运科的仓库,那些搬运工都爱理不理。
这会儿倒好,两名部门大佬,为他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有大打出手。
一下成了香饽饽。
“小郭,能借一步说话么?”刘久丰根本不给他任何表态的机会,忙道。
“直接说吧,陈科长不是外人。”郭永坤笑着搭话。
刘久丰瞄了眼陈智勇,对方却是冷哼一声,两眼朝天看。
“他跟你不是外人,但跟我是啊!”
“哼!”
又是一阵冷哼传来,陈智勇此刻心里估计把刘久丰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
郭永坤也是无奈,只好起身走向对角的墙边。
刘久丰跟过来后,咬着耳根说,“小郭啊,正所谓天才不能以常理度之,别看刘哥我乍一看挺古板,其实思想开放着嘞……”
好吧,连刘哥都搞出来了,这近乎套的。
而且说的不羞不燥。
郭永坤今天不过二十三岁,他都快奔五了,叫声叔都不违和。
“我知道你办事效率高,在厂里待不住,这也没关系嘛,年轻人好动,能理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回头你给我个电话,有事我喊你来上班,没事……你想来就来,我给你足够的自由空间。”
郭永坤情不自禁眼前一亮,这个老刘同志,倒还真的不古板。
外表一副老裁缝形象,却是看走了眼。
“而且我们设计科,都是高素质人才,可不像他们整顿办,一群厂子弟拉帮结派,他们都尊重有才华的人,你这几天在我们那边帮忙,本事他们全看在眼里,那是打心眼里佩服,以后关系也好处,不像这边。”
老刘不但不古板,还挺睿智,又说到有一个正点上。
郭永坤虽然不屑于跟狗怄气,但旁边天天有狗在吠,也是烦躁的很。
而设计科那边确实要好得多,他泡过几天就知道,大部分都是中专生,有文化,有涵养,尊重知识和才华,不会因为过往经历拿有色眼镜看人。
“你觉得呢?”
郭永坤捋了捋,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对现阶段一个工作岗位的要求大抵如此,足够的自由空间,领导好说话,周围没有碍眼的东西。
“小郭!”
陈智勇虽然没跟过来,也听不清二人的交谈,但一直留意着郭永坤的表情变化,见他嘴角都有了笑容,瞬间急了。
“科长,可能设计科确实更合适我。”
陈智勇一听这话,顿时面如死灰。
天杀的刘久丰,我跟你势不两立!
“科长,矫情的话我就不说了,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郭永坤也懒得扭捏,陈智勇对他确实不错,但还没到互相交心的程度。
这样一个保证,也算对得起他了。
就这样,郭永坤再次离开整顿办,但与上次的一身灰暗、在旁人眼里好似丧家之犬的形象不同,这次却是霞光披身、耀眼夺目。
厂里逢人照面就要喊领导的职位,他随手扔掉,如弃敝履。
不知引来多少愕然。
设计科的岗位虽然也不错,但基本没有出风头的机会,终日与尺笔为伍,断然没有负责思想教育工作、掌控舆论的整顿办职位,那么威风,那么有发展前途。
可他就这样丢了,没有半分惋惜之意。
还是那句话,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除非……他自己丢掉。
冯家,能奈他何?
费尽心思调了他的工作,以为这样可以胁迫他。
那么他就再获得一次,然后……丢你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