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如此“惦念”舒舒,如今被禁足在撷芳殿里的舒舒,心下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这自然不是两人的情谊有多深厚,自然还是两人已经不得不依靠对方,想将对方作为自己的帮衬。
舒舒想要利用华妃得知后宫的情形,尤其是关于皇后和三阿哥绵恺的。若想让皇上不生立三阿哥为储君的心,那便唯有叫皇上对皇后的情分淡下来……而若想达到这个目的,也唯有挑动起后宫里的争宠来,找到能分宠的人来。
而华妃呢,自知自己在后宫里,这妃位的位分已经是走到了头儿。
当初为了这个妃位,她还都是趁着年轻貌美、心机最盛的时候儿,方能到此高处来。可是随着自己年岁大了,身子骨儿也一日不如一日,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凭自己再晋位的机会去。这便唯一的希望,就全都寄托在二阿哥身上了。
所以不管她们两个是否愿意,心下又是否甘心,她们却都不能没有了对方。
舒舒如今被圈在撷芳殿里,她名下的女子和太监便也都同样行动不方便,故此她对后宫里的消息知道得便有些迟,这叫她被闷在棉被里了一般,闭目塞听,便有千般的力气却也使不出来。
孟住被革职、淳嫔挪出延禧宫的事儿,等传到她耳朵里来,都是好几天之后的事儿了,凡事都已经成了定局,她是半点儿都掺不上手去了。
她只能眼睁睁瞧着,阿哥爷那几日仿佛颇有些不乐呵,她却还不知道是因为三舅爷的事儿,她便也不敢贸然地劝,这便反倒给富察氏她们留了空子,倒叫富察氏和星楼几个轮着班儿地去陪着阿哥爷了。
越是这样被动,她便越发地想要跟华妃重新再连上消息去。
可是这撷芳殿里,毕竟真正的主子还是阿哥爷,阿哥爷如今越发铁了心似的不叫她出门儿,她也没法儿去。
瞧着她这么着急,绯桃几个便都劝,“……想必是阿哥爷原本对华妃娘娘就有些不待见,故此才不愿意叫主子与华妃娘娘通气儿的。”
绛雪也缓缓道,“倘若当真是阿哥爷不待见华妃娘娘的缘故……主子,您或许该想想,在后宫里另外选个人了。兴许只要投了阿哥爷的脾气去,阿哥爷便不会拦着主子与后宫通气儿去了也说不定。”
绛雪的话叫舒舒心下微动。
可是随即她还是皱起眉头来,“可是后宫里除了那些个摆不上台面的贵人之外,嫔位以上就这么几个。你们也不瞧瞧,我还能用谁去?”
“諴妃就不用说了,那吉嫔就更是指望不上的。至于淳嫔么……她既然刚反了华妃出来,怕一时也不敢跟皇后那边儿如何。”
绛雪静静垂眸,“贵人的位分是低了些儿,如今暂且摆不上台面……可是这后宫里啊,多少位后来的高位,却也全都是从贵人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主子倒未尝不可将目光暂且摆在那些贵人身上去些儿。”
“反正,皇上和皇后还都在盛年,将来的日子还长……”
舒舒终是眯起眼来,“你是说……?”
年根儿底下,华妃和舒舒终是没能等来按规矩三年一届的外八旗秀女挑选。
倒是朝廷选在今年这十二月,一遭儿册封了一众宗室福晋等内命妇去。
册封睿亲王宝恩嫡妻章佳氏、仪亲王永璇嫡妻章佳氏、克勤郡王尚格嫡妻他塔拉氏、庆郡王永璘继妻武佳氏、荣郡王绵亿嫡妻章佳氏,为福晋。
贝勒绵勤嫡妻乌弥氏、贝子绵志嫡妻瓜尔佳氏、贝子奕绍继妻杨佳氏,为夫人。
肃亲王永锡第六女为郡君,顺承郡王恒昌第四女为县君。
这些个内命妇里,最叫人唏嘘的倒是睿亲王宝恩嫡妻章佳氏、仪亲王永璇嫡妻章佳氏这二位姑侄来。
一则,宝恩都已经薨逝了,他的福晋这才迎来自己的册封礼;二则,仪亲王永璇这都什么年岁了,便是仪亲王的亲王爵是后来才封,可是毕竟她的年岁也大了。
这些位内命妇夫君的爵位,差不多都是嘉庆四年先帝爷崩逝之后,皇上给进封的。算到今日,都是进封了五年去,方才叫内命妇们行的这册封礼。
日子不偏不倚地选在这时候儿,舒舒心下便也是有了数儿去。
“……你们没瞧见么,三位王福晋里头,三位是章佳氏。睿亲王福晋和仪亲王福晋本就是亲姑姑和亲侄女儿,就自不必说了,而且这宝恩福晋还是皇后妹妹的嫂子,这内里的缘故,自是谁都能明白。”、
“至于那第三位章佳氏,就更有来头,那可是阿桂的孙女儿、更是如今正得皇上重用的那彦成的姊妹。”
“这三位章佳氏一并受封,皇后这便是双手托起了章佳氏两大名臣家族啊,更借由她妹子的姻亲缘故,将这两支章佳氏都牢牢攥在掌心儿里了。”
“至于咱们这位十七王爷家的继室福晋,就更是皇后娘娘一手给扶持起来的。”
绯桃便也轻叹一声,“还有肃亲王家的那位六格格呢……肃亲王家可不也是皇后妹妹的夫家?这些年肃亲王也替皇后办了不少的事儿去,上回送玉器,可不就是替三阿哥试探皇上的心意呢?”
舒舒冷笑一声,“你们也都瞧出来了,这回这些内命妇的册封,就全都是皇后卖出去的人情!她当真是要将这些宗亲王家,一家一家都给攥到她自己手里去了。”
舒舒话音未落,门帘子忽地一挑,竟是绵宁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说什么呢?在外头听着倒热闹。”
舒舒猛然惊喜,竟是一下之间恍惚竟然忘了之前在说什么了。
阿哥爷已经冷落了她太久,今儿怎么忽然就来了?而且瞧着这进来说话的神情,竟也仿佛是颇为亲热似的?
——阿哥爷这是怎么忽然顺了心意不成?
绛雪和绯桃等也都自然高兴,齐刷刷地蹲身行礼,“奴才等,请主子爷的安。”
舒舒却赶紧冲她们使眼色,叫她们出去。
绵宁笑笑,“安,你们也安。”
绛雪和绯桃赶紧笑着告退,舒舒亲自迎上来,接下了绵宁脱下来的大衣裳来。
她赶忙将自己怀里焐着的手炉,给绵宁递进手里去暖着,“……阿哥爷这是从哪儿来?今儿下雪,书房当不用练射箭了吧?”
绵宁点点头,“方才仿佛听见你们说到肃亲王……怎么,你竟先得着信儿了?”
舒舒原本一腔子的高兴,这会子忽然心便是一忽悠,什么欢喜都不敢存着了。“
“……没有啊。阿哥爷说什么呢,我没得着什么信儿啊。”
因为从前那些年的缘故,如今阿哥爷十分不喜欢她背着他去探听什么信儿的。阿哥爷的性子这几年尤其明显,就是不喜欢家里的女人们有事却抢到他前头去了。
舒舒心下想,怎么今儿阿哥爷还是来兴师问罪来了?那这刚进来时候的笑模样儿,还有这主动登门儿的热乎劲儿,却原来都是她自己个儿给想错了么?
绵宁瞧着舒舒紧张起来,便笑了,难得地伸手握住了舒舒的手腕,“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没说你旁的,只是以为你是早知道那信儿了。”
舒舒却不敢松口气,小心翼翼道,“……我方才跟她们是说着肃亲王家六格格封了名号的事儿,没说旁的。这不都是宫里传下的旨意来的么,我没叫他们出去打听什么去。”
见舒舒竟如此诚恳,绵宁的笑意便也更浓,伸手将舒舒往身边儿带了带,“原来是那个,那倒是巧了。我今儿啊要与你说的,也是肃亲王家格格的事儿。”
“嗯?”舒舒有些没寻思过味儿来,“肃亲王家六格格么?”
绵宁笑道,“……说到今年啊,原本是该挑选八旗女子的。就算不是为了后宫里添人,也要为了近支宗室子弟指婚。便因为这事儿,我倒忽然想起你兄弟来了。熙敏也不小了,到年岁说亲了吧?”
舒舒有点愣怔。
“阿哥爷怎么忽然提到我兄弟的婚事了?”
绵宁又握了握舒舒的手腕,“岳父身故得早,你的那两位年长的兄弟也都少年夭折,你家里只有你这三弟承袭岳父的爵位,也是难为了。”
“偏你家里也没父兄替他想着这结亲的事儿。你既是他姐姐,我既是他姐夫,如何能不扛起这父兄之责来呢?”
舒舒心下自是有些感动的,只是这会子却也笑不出来,便只是期期艾艾地靠着绵宁坐下,“……阿哥爷心下怕是已经有人选了?阿哥爷可是瞧好哪家的格格了?”
绵宁便笑道,“如今选秀的日子在即,自然除了宗室之女外,旁人家的可都不敢说及婚嫁的!”
“宗室之女?”舒舒定定抬眸望住绵宁,“……阿哥爷说的,是哪家的?”
她的心又沉了沉,“方才听阿哥爷说到肃亲王永锡……难不成阿哥爷说的宗室之女,竟是肃亲王家的不成?”
绵宁便一拍掌,“知我者,福晋也!”
舒舒的心倏然下坠,终究是“咯噔”一声儿。
“……我也听说了,肃亲王家格格多。方才得了名号的是六格格,想必是下嫁在即。倒不知道阿哥爷想说的,是六格格往下的哪位小格格去?”
绵宁含笑道,“嗯,肃亲王家的格格们年岁彼此相差都不大,从六格格往下,倒有好几位格格都与熙敏年岁相当。”
“我也叫人从旁打听了一下儿,我瞧着倒是肃亲王家的十格格更好些儿!我便想着,若你不反对,那等过了年,我就替熙敏将这事儿给定下。只要是我去跟肃亲王说,这亲便必定成的。”
“十格格?呵,十格格……”舒舒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嗯?怎么了?”绵宁面上的笑容倏然凝滞,静静地盯着舒舒打量,“我说的话,有什么这么好笑么?”
舒舒赶紧摆手,“没有……阿哥爷勿怪。我啊,我就是一想到我那兄弟都要娶亲了,我这就止不住地高兴呢。再说这还是阿哥爷您替他顾着的婚事啊,您说我能不想笑么?”
“哦。”绵宁别开目光,算是接受了舒舒的说法。只是明显地,他面上再也拢不出之前的笑容了去。这会子虽说还在尽力笑着,可是这笑容已是有些木然,“你既然并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等过年完了年,我就找肃亲王说去。”
阿哥爷都笑不出来了,舒舒便也跟着收起了笑容去。
她垂首,深吸口气道,“可是皇后的二妹是肃亲王家的儿媳妇,若我兄弟熙敏也娶了肃亲王家的十格格的话……那难免熙敏来日是要跟皇后的二妹逢年过节都要碰面的。阿哥爷,您觉着,这样儿可方便?”
“怎么不方便?”绵宁定定凝睇着舒舒,“咱们跟小额娘本就是一家人,如果熙敏和小额娘家的二妹也成了亲戚,那便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舒舒终是挺不住,缓缓地阖上眼去。
“……阿哥爷该不会是想借着此事,与皇后修补裂痕去?”
绵宁长眉轻皱,却终于又笑了声,“瞧你,浑说什么呢?我跟小额娘,哪儿有什么裂痕?”
“我本就是皇子,你又跟小额娘是本家儿,赶明儿再加上你兄弟和小额娘二妹的这一门亲去,那咱们就更是紧紧秘密的一家人了。”
舒舒心下的不甘,终于伸出了头角来。
“可是,阿哥爷若想为熙敏选一门好婚事的话,宗室女有这么多呢,阿哥爷何必非要选肃亲王家?”
绵宁的眉头极缓极缓地又重新皱结了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肃亲王家怎么了,跟他们家结亲,有什么不好么?”
舒舒紧咬牙关,“我就是瞧着肃亲王永锡不好!一来肃亲王家的门第虽然不差,可是这永锡在承袭王爵之前,他自己却也不过是个乡野里长大的!”
“二来我也早听说,他利用他自己儿女众多的便利,将所有儿子闺女的亲事全都当成了他晋身的纽带!便由此可见,他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墙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