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九思会同宫殿监的五品太监前来回话,请皇太子妃和廿廿分住毓庆宫后殿“继德堂”的东西耳房,刘佳氏、侯佳氏分居左右围房,王佳氏住后罩房。
这个住法,对于刘佳氏、侯佳氏和王佳氏三人来说,没算什么变化。
真正变化了的,是皇太子妃和廿廿。
原本在撷芳殿的时候儿,点额因是嫡福晋,自然居正房;十五阿哥也没有单独的卧寝,便是想单独住的时候,也只是在外书房罢了。
廿廿是住西厢房。
可是如今十五阿哥身份已经不一样,他是皇太子,家中一切自然以皇太子为上,于是毓庆宫的后殿继德堂便成了皇太子的寝宫。
原本正室而居的皇太子妃,如今只能退一步,居后殿东耳房。
而廿廿从原来的厢房所居,则进一步,居后殿的西耳房。
两人的住处规制,一进一退,又形成了一种崭新的微妙平衡。
安排是这么安排,可是廿廿带人走入继德堂西苑,这才发现不对劲。
——继德堂压根儿就没有西耳房啊!
东边倒是有耳房的,通过耳房可与东边围房相连;可是西边到暖阁这儿,就是山墙,没有耳房了。
四全赶紧自动请缨,去请总管太监九思来。
九思来一看,也有些为了难。毕竟他是从撷芳殿一起跟着主子过来伺候的,不是毓庆宫里的老人儿,更之前没机会看过毓庆宫的平面图。
九思也不敢声张,赶忙去找那宫殿监的五品太监去了。
从前阿哥所里的总管太监,虽说叫“总管”,可也只得个八品;如今他跟着一起来太子宫当总管,自然要晋升。可是再晋升也只能暂时是个七品总管,比不得那位宫殿监的五品太监去。
宫殿监的几位大总管们,包括宫殿监督领侍,也都是五品。可见这位五品太监的品级之高。
那五品太监抿着嘴儿,挂了一脸的喜庆笑模样儿就过来了,进了月洞门赶紧先给廿廿行跪安礼,柔声细语地并不高声道,“……太子爷吩咐了,就是叫侧福晋住西边儿。太子爷这是规矩严明,既然是东高西低,那自然是皇太子妃娘娘住东边儿,侧福晋主子您就得住西边儿啊。”
九思都有点翻白眼儿,“可是,我说爷爷,这西边儿压根儿没耳房啊。总不能叫侧福晋主子挨着山墙搭毡房吧?”
那五品太监又听着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了似的,女性化地举起袖子来掩了嘴儿地“嘁嘁喳喳”地笑,“……怎么不能啊?依着老奴的眼力见儿瞧着,太子爷就是要让侧福晋主子挨着山墙根儿底下安置呢。”
九思都有些要急赤白赖了,倒是廿廿终于回过味儿来,这便也是笑了,瞟星桂一眼。
星桂赶紧上前扯了扯九思的袍袖,示意他不必再争了。
廿廿含笑道,“多谢老谙达提点,要不然啊,我今晚儿上就打算睡露天地儿了。不过也好,正好能看看天上的星星。”
那五品太监一双眼已是笑成了一双月牙儿,“瞧侧福晋主子说的,哪儿能呐?如今这都深秋了,便是天高月朗,可是太子爷可也舍不得不是?”
星桂那边厢已是笑着摸出一对赏人用的荷包来,上前双手递给了那五品的太监。
那太监也不推辞,又行了个跪礼受了,这便笑呵呵地告退而去。
九思还有点儿愣眉愣眼地觑着廿廿。
廿廿自己当然不方便说,还是星桂笑着道,“亏思大爷聪明一世,这会子倒是糊涂一时了。那位爷爷说的好,太子爷就是叫我们主子贴着山墙根儿住呢……”
“思大爷想想,贴着山墙根儿住,谁说山墙只有一面儿,就非得挨着山墙的外立面儿住啊?”
叫星桂这么一提醒,九思“啪”地拍了自己脑门子一下,“哎呀,我怎么给忘了这茬?真是老糊涂了!”
九思是十五阿哥从小儿的哈哈主子太监,今年十五阿哥才多大,九思倒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老糊涂了”,廿廿和星桂等一干人都是忍俊不已。
九思赶紧道,“侧福晋主子,别在这院子里站着了,赶紧,奴才亲自伺候侧福晋主子进西暖阁吧!”
毓庆宫后殿继德堂没有西耳房,可是东耳房却是格外大的。
旁的宫殿的耳房,一般是与正房并排;继德堂的东耳房,不但有并排这一块的占地,另外还向东拐了一下,与东围房连在一起,这便占地能有普通耳房的两三倍大。
原本皇太子妃进来看了这东耳房,心下自是高兴的。
虽说是从正房挪进耳房来,可是好歹这占地这样宽敞,而且必定是比西耳房还要大的,这便不仅仅是东比西贵,更能从占地上显示出来。
她是安顿下来之后,才听九意抿着嘴笑着进来回禀,说继德堂没有西耳房,侧福晋那边儿一干人等都在西边儿月洞门内的院子里站着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儿。
皇太子妃终是忍不住浅浅而笑。
“想来咱们家太子爷叫我跟她分住后殿的东西二房,是仿照皇上在养心殿的例。当年我刚跟太子爷完婚的时候儿,去养心殿给额娘们请安,皇额娘彼时是皇贵妃,就是住在养心殿后殿东耳房的;”
“皇额娘之下,有时候是容妃娘娘,有时候是颖妃娘娘住养心殿后殿西耳房;其余嫔妃都在东西围房有下处。”
“太子爷凡事以皇上为蓝本,这自是没错的,可是想来咱们太子爷却也没来得及细看这毓庆宫的安排,倒不知道继德堂只有这个超大的东耳房,却压根儿就没有西耳房吧。”
之前那个小丫头也跟了进来,笑眯眯道,“奴才倒忖着,这怕是大舅爷故意的安排!大舅爷是皇太子妃主子的亲兄长,自然之道总有一日皇太子妃主子是要住这东耳房里,而侧福晋是要住西耳房的,故此大舅爷主持修建的时候,就将这东耳房扩大两三倍之多,而压根儿就将西耳房给裁剪了去!”
皇太子妃听得顺耳,这便含笑点点头,“直到眼前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
含月瞟了那女孩儿一眼,忙道,“回主子,她是上回侧福晋在撷芳殿里撺掇着要往外放人,星锁、星泓她们被放出去,内务府里才又挑的小女孩儿,补充进来的。”
“因她年岁小,在外头一边儿粗使,一边儿学规矩,轮不到她到主子跟前来当值和应差,故此便还没给她按着咱们所儿里的规矩按‘月’字来取名儿。”
含月说着瞟了那丫头一眼,“对了,你原本的小名儿叫什么来着?”
既然主子没正式给赐名,这女孩儿用的便还是自己在母家时候儿本来的小名儿。
那女孩儿便甜甜地笑,“回皇太子妃主子,奴才在母家时候儿小名儿叫荣姐儿。不规整的,家里人胡乱叫着罢了,不好意思在皇太子妃主子跟前说起。”
皇太子妃眯了眯眼,“荣姐儿?这不是挺好的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所谓‘花开为荣’,你正是花骨朵儿似的年岁,长得也如刚开的花儿似的新鲜好看;又所谓‘荣华富贵’,这个字儿何尝不是你母家人期望你能有个好命数的去?”
皇太子妃一边儿说,一边更多用一点心,细细打量这个荣姐儿去,“还有,‘荣’字本指梧桐,而梧桐引凤,这可不是说你来日的运道更是不可限量去?”
含月听着都是一凛,不由得悄悄儿瞟了一眼皇太子妃。
偏那荣姐儿或许是年岁小的缘故,又或许是从小对这名儿的含义听得多了,倒有些麻痹了,这便只是一脸的笑,竟然都不知道赶紧跪下道一声罪去。
含月忍不住皱眉,“当着皇太子妃主子的面儿,你倒还是如此不知检点!”
那荣姐儿一惊,有些惊慌失措。
倒是皇太子妃笑着摇摇头,“含月……瞧你,吓着她了。这是她母家长辈给她取的名儿,她自己哪里知道这些含义去?”
“况且,她既然能稳稳当当被挑选入宫来,而且就被指进咱们家来当差,安知不是冥冥之中,她就是有这个命数,谁都拦不住的呢?”
皇太子妃说着,向荣姐儿招招手,“你过来,叫我仔细瞧瞧。”
那荣姐儿虽说头一次在福晋主子跟前回话,却也不惊不慌,反倒带着一股子坚定和冷静,直直朝皇太子妃走过来。
皇太子妃伸手向她,她也没有惶恐不安,而是勇敢地将自己的手当真放进了皇太子妃的手里去。
皇太子妃当真是有些惊喜,托着荣姐儿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看她的脸,又看她的手。
这姑娘虽说是挑进来当使唤女子的,可是这手却是半点儿都不粗。可见原本从小儿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她既然是安排了管胭脂水粉的差事,便也见得这丫头怕是旁的洒扫、缝补等事全不擅长。这也反面更加印证了,她在母家的确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所谓女孩儿家的娇生惯养,有的是因为家境殷实,自然而然;而有的,则可能是父母有意为之了。
——也唯有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家,养得这样细致新鲜,才有可能被嫁入大户人家,又或者被皇上、皇子等主子们收了为妾的。
既然如此,那这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取了“荣”为小名儿,便也不足为奇了。
皇太子妃含笑点头,“嗯,越是细看,越是看着你年轻好看。好孩子,你今儿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我都爱听。这么想着,从前没叫你到我眼前来说话儿,当真是可惜了呢。”
“从今儿起啊,荣姐儿你就到我跟前来当差。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我便是素常用得少,也不打紧,你只管到我跟前来多说说话儿就是。”
荣姐儿欢喜得赶紧行礼,“奴才谨遵皇太子妃娘娘的旨!”
荣姐儿高高兴兴地下去了,含月心下颇有些不痛快,只是面儿上不敢露出来罢了。她只上前问皇太子妃,“……既然主子叫荣姐儿到前头来伺候,那便是该也按着‘月’字给她换个名儿了。依主子看,该叫她什么月才好?”
皇太子妃却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她自己的名儿叫得挺好,我也爱听。就不必取别的名儿了,依旧叫她荣姐儿吧。”
“若是你们觉着叫她‘姐儿’不合适,那就将‘姐’子去了,只叫一声‘荣儿’也就是了。”
含月都是不解地一怔,可是知道暂且从主子这儿得不着答案,这便只好回头去跟望月对了个眼神儿,将自己心下的疑惑暂时压下去罢了。
就这么一会子的工夫,倒是太监四德从外头进来,神色之间略为有那么一点子不对劲。
含月心里那股子不得劲儿,正好找着由头发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呢,竟这样苦着一张脸进来。便是主子素日里宠着你,你也得仔细着回头叫旁人瞧见,到时候儿免不得要罚你去。”
当太监、女子的,在主子跟前都得是笑呵呵儿的,谁都不准苦瓜着一张脸。这事儿就如同之前那位宫殿监五品太监的模样儿,那就是多年在宫里训练出来的,你一瞧见他,就甭管什么时候儿、什么事儿,就都是喜气洋洋的,叫主子心情好。
皇太子妃也瞟了过来,“……怎么了?”
四德赶紧先跪下告了声罪,然后才小心翼翼道,“回皇太子妃主子的话儿,奴才、奴才方才瞧见,侧福晋主子那头儿,是挪进后殿西暖阁儿了……”
“你说什么?”点额之前面上的那点子舒心劲儿,一下子全掉到了地上,“西暖阁?她凭什么?”
虽说暖阁与耳房之间,也不过是一墙之隔,但是西暖阁是后殿本身的,而耳房是规制要低于后殿的,这便有了不同。
皇太子妃自己还住东耳房呢,再大的耳房,再是东边儿的,那也终究是耳房;可是西暖阁却是正殿了。
“去传九思来!”皇太子妃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