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张了张嘴。
乾隆爷静静垂下眼帘,“原本啊,是该你婆母在的时候儿,由你跟她改口。那赏钱也应该是她给你……”
“可是呢,谁让你个小丫蛋儿生得太晚,竟没能赶上你婆母啊。那我这个当公爹的,也唯有勉为其难,浪费我自己个儿的内帑私银去啦!”
老爷子是用打趣的口吻说话,可是廿廿如何捕捉不到他那眼角眉梢一缕抹都抹不掉的哀伤去。
廿廿便再不多想,“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了。
“汗、汗阿玛!媳妇儿给汗阿玛,给在天上的阿娘请大安了!”
廿廿是正正经经行的六肃三跪三叩的大礼去。
乾隆爷便也受了,含笑道,“行,朕替你婆母受了。回头自有赏你的。”
廿廿重新站起,回到乾隆爷炕边伺候着说话儿。
乾隆爷幽幽抬眸,“丫蛋儿啊,委屈么?”
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又是从天子口中问出来的。
廿廿也不敢怠慢,没急着打,垂首静静地想了一回。
便不说远的,只说眼前的侯佳氏吧。
侯佳氏在她刚嫁进门的时候儿,授了庶福晋;又在皇上八十万寿的机会,有了嘉亲王侧妃的称呼……
这些事,自然不是阿哥爷能自己做主的,阿哥爷必定事先要请皇上的示下的。也就是说,皇上必定是知情的。
否则,绝不可能有那一身花衣。
侯佳氏身上那一身花衣,虽然绣文不是五爪龙,也不是四爪蟒,而是八团花儿。
可这八团花儿也是有品级的,大约与镇国公夫人相同。
便只是镇国公夫人,位在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之下,可是毕竟也是宗室爵位的品级,那冠服也是非朝廷恩赐,绝不敢穿的。
侯佳氏既然穿了,便说明皇上已是默许了给侯佳氏相当于镇国公夫人的品级去。
廿廿想,除了侯佳氏这几次三番的抢在她头里的晋授,旁人倒没什么了。
廿廿便含笑轻声道,“……原本并非没有委屈,可是方才,这一声‘汗阿玛’叫出口,又得以给皇贵妃额娘行礼,那媳妇儿就什么都散了。”
乾隆爷笑了,点了点头。
唯有皇子之妻,才有资格在他面前叫一声“皇阿玛”。自称一声“媳妇”。其余无论称呼上是什么庶福晋,还是侧妃的,终究身份依旧是官女子,不配。
廿廿笑眯眯地又道,“况且侯姐姐既是内务府镶黄旗下内管领的出身,她阿玛又是上驷院卿,故此从她身上便叫媳妇儿想起令懿皇贵妃额娘、淑嘉皇贵妃额娘两位的影子来。”
“汗阿玛方才说了,媳妇儿生的晚,没赶上在婆母们面前尽孝,如今能在侯姐姐身上看到两位婆母当年的影子去……媳妇儿不觉委屈,倒觉庆幸了呢。”
乾隆爷又笑了,轻哼一声,抬手点点廿廿,“嗯,你个小丫蛋儿啊,果然是个蛋儿!”
乾隆爷笑罢,挥挥手,“时辰差不多了,回去看戏吧。朕也歇够了,回去继续热闹去!”
廿廿恭请圣驾先行,她还特地在偏殿处盘桓了一阵子,才离去。
星桂扶着廿廿,以使得廿廿踩着高高的旗鞋沿着顺山坡建的回廊走得稳当。
“……格格,奴才方才在门外候着,隐约听皇上问格格的事。格格怎还在皇上面前,替那侯佳氏说好话?”
“奴才虽然不知道那二位皇贵妃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那二位终究是皇贵妃啊,格格拿侯庶福晋与她们二位做比,当真是太抬举她了去!”
廿廿轻笑,“傻丫头,你难道忘了么,如今阿哥们依旧住在内廷,便所儿里所有的妻妾,都是皇上亲赐的。侯佳氏再不好,那也是皇上挑中了,赐给阿哥爷的。”
“或许在咱们眼里,那侯佳氏纵有千万般的不是,可是她却当真是曾经入过皇上的眼的。唯有皇上看中了,才能留牌子记名儿,赏给阿哥爷不是?”
“所以,在皇上面前说侯佳氏的不是,便是一时痛快了嘴去,可是归根结底岂不是也在打皇上的脸?他已是八十岁的老人家了,都是老小孩儿的性子,最怕人说他这不好那不好去;更何况,他还是耄耋天子啊。”
星桂这才张大了嘴,“天啊,对啊!”
廿廿含笑点头,“我忖着,当初皇上挑中侯佳氏赏给阿哥爷,八成就是因为她身上同时有令懿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两个人的影子。”
“那二位能被皇上从内务府下的高丽包衣和汉姓辛者库,一步一步扶上皇贵妃的高位,最后都能与皇上同陵而眠……便足以证明,皇上对这二位的感情之深啊。”
“侯佳氏年轻貌美、性子爽利,又兼有那二位的影子去,皇上如何能不欣赏呢?而欣赏之后,皇上才会赐给他最重视的咱们阿哥爷啊。”
“故此不论是侯佳氏自己如何有心眼儿,如何善于利用六格格夭折之事;也不论是否是阿哥爷还是嫡福晋有意抬举她……终究这一切都还要归结到皇上这儿来的。若皇上不准,她便什么都不是,哪儿来的那些个称呼,尤其是她身上的这一身花衣呢?”
“既然就连皇上都欣赏她,有心抬举她去,那这些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皇上这些年又待我极好,可我若非要在皇上面前说委屈……那岂不是叫皇上为难了去?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啊?”
星桂低声惊呼,“我的天!原来这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缘故去!”
“若不是格格与我说破了,叫奴才自己想的话,奴才可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奴才若是格格在宫里的处境,怕是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去……”
廿廿笑着拧了她一把,“浑说什么呢?这个八月可是皇上万寿的大喜日子,你可别乱说那个字去。”
“再者,我好歹比你们在宫里多呆了几年,若这点子都参不透,那当真是白呆了。”
星桂含笑侧眸凝望廿廿的侧脸。
“……所以,格格是当真不将侯庶福晋的事儿放在心上,而并非是在奴才们面前强颜欢笑?”